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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天是五月端午(4)
建业心疼地把改霞那只被鸡啄过的手捂在自己的双掌之间:“疼吗?” 改霞从建业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退后两步:“哥,你总是哄我,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不是小娃子了,不会缠着你!”说着眼泪又涌出来,“要是奶奶在就好了,你就不敢欺负我了。”
建业笑了,上前掰过改霞的肩膀:“哥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你说要走就是欺负我,”改霞依偎在建业的臂弯里:“我想奶奶,想冷水河,那时候,你从来都不说要走!”
“可奶奶也说我们长大了都得走,都得离开家乡到山外去,就像小西江一样……”建业像是说给改霞又像是说给自己。
初夏的阳光穿过柿子树冠映着改霞微黑秀气的面颊,映着她珠子般晶莹剔透的眼泪。改霞突然推开建业,泪眼模糊地盯着煤油炉和那个挂着面条的锅,一脸郑重:
“明天是五月端午,是你的生日,也是奶奶的祭日——”她说话的腔调冷静得出奇,冷静得让建业感到陌生,好像面前不是改霞,是姐姐渐春!
建业机灵一下,明天真是五月端午吗?这么多年,姐姐渐春早把他的生日改成阳历五月五日。
“每年的五月端午,奶奶都煮鸡蛋和大蒜给咱们过节,擀面条给你过生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改霞又崩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可现在——,现在鸡蛋也没了!”
“别哭了,你又让我想起奶奶了,”建业揽过改霞,给她擦着眼泪:你想让哥一路上都难受吗?”其实建业已经难受了,他想起了奶奶,想起了五月端午冷水河那场大洪水!
改霞突然止住哭,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自己哭蒙了头,杨楚两家的规矩,谁都不提五月端午。
改霞安静下来,她依偎在建业怀里,闻着哥哥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那里有汗味土味还有烟味 ,她双手拽着他的衣襟,觉得拥着她的不是哥哥,是一只远飞的大雁,她拽着大雁的翅膀,她怕一放开,大雁就会飞走,去寻找他的“凉滩”。
她的手越攥越紧,她的嘴寻着大雁的味道贴上去咬住大雁,越咬越紧。哎哟一声,改霞睁眼看到哥哥肩膀上深深的牙印。
她重又闭上眼,哥哥的呼吸变得粗重,哥哥的心跳越来越激烈,一下一下震得她晕眩。好热啊,这么多的汗是哥哥的还是她的?这么激烈的心跳是她的还是哥哥的?以前不是这样的。好渴啊,她渴了这回她要的是大雁的吻,她双手攀住大雁的颈项,嘴唇向上寻觅着那口解渴的井,那井是热的柔软的,她要进去喝水她要咬住不许大雁飞走……
“上班走了!”有人在门外喊道。
大雁的翅膀猛地松开了,准确说是挣开了,她拽不住了。建业大汗淋漓,他看看表,放开像是睡着了的改霞,改霞的手依旧拽着他的衣襟。她瞪着他,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鸟。
一个小伙子出现在门口。建业定定神,暗暗感谢这个长着一对斗鸡眼的不速之客。
“小甘子,你先走吧,我哥来了。”改霞朝外应道。
“你哥,”小甘子眨巴眼,“你哥真多呀,大双不也是你哥吗!”
改霞追上去,小甘子刺溜一下窜出去,改霞恨恨地摔上门。 这当儿,建业已经整理好被改霞扯乱的衣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他指着盛着破鸡蛋的碗,对走回来的改霞笑道,“你不是要鸡蛋吗?哥给你变个魔术,你会有满多的鸡蛋 ——”,建业翻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纸盒,他打开纸盒,高高举起,改霞掂脚去够。
“给我!”
“本来就是给你的!”建业一倒手,变戏法似的从纸盒里掏出一个小闹钟,递给改霞。
“这怎么当鸡蛋?”改霞摆弄着小闹钟说。
“莫急呀,看这,”建业指着附在钟面上的一圈蓝色圆玻璃,那上面有一个漂亮的小母鸡,随着秒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啄着米。
建业拿过闹钟,把背面的闹表弦拧了拧,闹表发出母鸡下蛋的咯咯声,“有了它,还怕没鸡蛋吃!”
建业冲着改霞眨了下眼。改霞终于笑了,笑意挂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格外让人心疼。稍许,她撅着嘴说:“哥,你又哄我!”
建业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就解释说:“上次接到你的信,说上夜班起不来,我托人从省城买了这个小闹钟,对了,还有个小镜子。”建业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面圆圆的小镜子,“这个小镜子满有意思,正面照人瘦,背面照人胖。”
“哥,你等着,我给你盛挂面去。”
“来不及了,再说,”建业看看那个狼狈的面锅,“他们给我留饭了。”
改霞也看了看锅,她不再坚持。
犹豫些许,改霞小声道:“上礼拜,陆哥和四叔来了……”改霞欲言又止,她没说家里正在张罗建业调动的事,她害怕,奶奶说好事要在心里想着。这段日子她一直活在期盼中,她的建业哥哥就要回到栖泮镇家里了,她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天天能看见他,天天能听他说话了……
“家里好吗?”建业问。
“爸挺好,妈还是老头晕,爸妈都想你,想让你早点回家。”
“四叔来了?他和二婶还好吗?”
“二婶越来越糊涂了,只认四叔,还是四叔里里外外的照应。”
“到点了,真该走了。”建业看看表,“哥回去就给你写信。”建业说着,挎好包,指指改霞的手说“别忘了上点药。”
建业出了院门,大步流星向集合地点赶去。他没回头,也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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