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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悠扬(5)
悠扬把盛着教科书的箱子盖好,重新推回床下,“好了,不说这些,你爱看什么小说?”
江燕把小凳子挪到盛着文艺书的箱子前,翻看着里面的书,最上面是几本巴尔扎克的小说。
喜欢巴尔扎克吗?悠扬见江燕拿起一本《名利场》便问道,江燕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书太少,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难怪,你刚摘红领巾吧。”悠扬调侃。
这个调侃让江燕很不受用,悠扬见状,忙把话题重新拉回巴尔扎克。说巴尔扎克著作颇丰,他的小说是十九世纪法国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云云。
看着悠扬翻书的粗糙手指,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水墨画“河清的日子”;想着悠扬光着脊梁卸煤的样子,耳中回旋的却他时而愤愤而言江湖,时而娓娓而谈巴尔扎克的声音,江燕觉得小西江的青山绿水中,又多了一个令她迷惑不解的人。
悠扬又指着《名利场》问江燕:“看过这本书吗?”
“没有。”江燕老实回答,在悠扬面前,她常常有一种无知的自卑感,也许这也是悠扬优越感的由来。
“这本书里有个人物叫史丹卜克,是个小知识分子。”
悠扬放下书,站起身,慢悠悠像是说给别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史丹卜克是知识分子中一类典型,在他受到压抑的时候,精力充沛才华横溢,时过境迁,条件变好了,便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优哉游哉的沙龙谈客,一无所成了。”
在江燕看来,悠扬跟自己说这些,唯一的原因是没有第二个人肯听他说这些话,听者是谁也许并不重要。
“不过,要学习这种人倒霉时的刻苦,”悠扬话锋一转,“司马迁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江燕喜欢听悠扬发这样的议论,一是听着新鲜,二是因为自己也是个倒霉蛋。 “要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每一种刺激转换成动力,不怕别人看不起,不怕任何形式的侮辱、鄙视,当然,还有施舍!”
施舍?谁?
悠扬把眼睛转向门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渐春正站在院子里跟福园说着什么。
“要几个?”福园问。 “美编一个,搞文字的两三个。”渐春答。 “能让他试试吗?”
……
悠扬像是跟什么人赌气似的:“就怕自己不长志气,如果在事业上哪怕有点把志气,就足以戳穿任何庸人的画皮了。”
庸人?江燕困惑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渐春。就算是为文革的旧账,渐春也是好意,这么多年了,这笔帐就永远还不清吗?难得渐春和福园这么默契,都对他一个人好……
福园妈在院子里喊着,“你抱着孩子怎么干,快叫他!”
“三姑,我来吧。”又是渐春的声音。
江燕猛然想起渐春托付她的事。她把资料拿出来,交给悠扬。悠扬边翻边问:“谁拍的?”江燕想起渐春的嘱咐,就开始编故事,“我从报社一个美术编辑那借的,有用吗?”
悠扬看到了照片背面写的字,笑了笑:
“哪个?报社的美编我都认识。”
“嗯……”江燕支吾起来,“是……我也是通过别人借的。”
悠扬的邪劲儿又来了,他冲江燕一抱拳:“难为你,你看我这儿哪有地方放,暂时替我收着。谢谢那位美编。”
他把刚才收的衣服抱起来,说:“我出去看看。”他走路的样子怪怪的,似乎在用脚踢着什么。没完成任务有些沮丧的江燕也跟了出去,去找渐春。 大屋的床上躺着个老头,江燕猜那是福园她爸。福园妈坐在床沿上,把福园爸的一只手握着。福园爸嘴里哼哼唧唧唱着:
“树上的鸟鸟成对对……” “你唱错了。”福园妈说。 “错错再不唱了。” “不唱就不唱。” “我生病了?” “造孽。” “大姐姐不会把我丢丢吧?” “不丢、不丢。”福园妈抚着他的手说道。 “大姐姐有没有茶喝喝。”
福园妈起身拿起桌上一个奶瓶,奶瓶里是茶水,把奶嘴放进他嘴里。 渐春和江燕告辞出来,福园妈刚送出来,屋里又传出“大姐姐、大姐姐”的叫声。福园妈只来得及招招手就折回去了。
渐春叹道,“难怪三姑脾气大,姑父中风痴呆好几年了,里里外外的事真够她烦的!”
悠扬在院门口,把一铁掀炉渣垫在积水的路面上,渐春小声问江燕,“给他了吗?”
“他让我替他收着。”江燕指指书包,声音更小地回答。她已经明白,这是渐春让她跟着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也猜得出来,渐春这会儿的心情。 悠扬提着铁掀送渐春和江燕出了门:“谢谢大班长光临寒舍。”
“不敢当。”渐春瞅了一眼炉渣垫过的路面,回敬道。
江燕向悠扬点点头,算是告别,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心里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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