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阿福还没有跌煞

彩色风筝

　　阿福现在老了．　他小时候生过脑膜炎，　脑膜炎之后，　报名上小学，　因为
读不来书，　一年级总也升不上二年级，被学校辞退了．　因此，他还有个别名叫　
＂憨大＂．


　　憨大虽然不聪明，　假如你跟他聊天，　他还是可以跟你聊聊的，　除了不会读
书，　表面不知道内情的人也不觉得有多傻．　他有两个兄弟，　都长得挺帅　，憨
大也不差．　可惜他弟弟得了小儿麻痹，　成了翘脚．　只有老大是绝对的帅哥．他
有个妹妹叫阿妹，　还有个姐姐．在我的印象里，　他家是个多子女家庭．


　　五八年的时候，　他家搬到了我家隔壁的一栋房子，　晒台和我家的晒台只隔着
一道墙．他家是从宁波搬来的，　全家人都是一口呱啦松脆的宁波话．　不错，　公
家看他家人口众多，　分给他家的房子蛮大的，　除了一楼，　楼上全是他家的．那
时候我们都还小，　阿福十岁出头，　阿妹六七岁，　弟弟只有两三岁．


　　有一间前楼，　一间后楼，　一个亭子间,  一个晒台．　大哥结婚了，　住在前
楼，爹爹妈妈住在后楼．　姐姐出嫁了，阿福和弟弟妹妹都有点大了，阿妹和弟弟住
在亭子间，　只有阿福，　没有办法，　只好睡在爹爹搭在后楼的阁楼上．　要上阁楼
睡觉，　到后楼架上小梯子爬上去，　梯子拿掉，　父母才可走动．晒台是他家放煤炉
烧饭的地方，　还要兼吃饭．　所以在晒台上搭了棚子，　盖了油毛毡，　以免下雨天
没办法烧饭和吃饭．　




　　我家的晒台是公用的，　那年大修房子，　房管所落下了一个施工的梯子，　靠在
我们两家中间的墙壁上．　他家在晒台吃饭，　烧饭什么的，　活动很多．　我们这些
小巴辣子常常会爬上楼梯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有时候也会搭上几句话．　他家的晒台
上养了两只小兔子，　阿妹神秘地告诉我，她家的兔子在夜晚月儿圆的日子里会拜月亮．　
这么好玩的事情都有？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　多好玩的事．


　　而且，　他们爸爸妈妈在晒台种了几棵喇叭花，　喇叭花开花爬藤爬到油毛毡的棚
子上，　棚子上铺满了各色的花朵儿，　红的，　黄的，　蓝的，　好美丽呀！　经不
住花儿的诱惑，　我不怕危险每天都爬到梯子的最高一格，　整个人像是扑在棚子上采
摘自己喜爱的花朵儿．　（真不可思议，采下来干嘛呢？　长在上面不是更好看吗？）
棚子都是由很细的棍子搭成的．　滚下去，　旁边就是掉到楼底下，摔死，　塌下去掉
到煤炉上，　那是很危险的事．没有大人看见，　我就天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好日子总是飞快的，　转眼，　十年过去了，　已经在文革期间，　他父亲得了膀
胱癌，　不多久走了，　家里的支柱倒了，　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妈妈也在憨大十六
七岁的时候中风了，　整日躺在床上．　好在那时候不上课，　妈妈都由阿妹照顾着．


　　到了六八年，　阿妹初中毕业了，　一片红，　要下放．　她怎能离开家呢？　一
个憨大，一个翘脚，　还有一个中风．所以阿妹没有报名，　就拖下来了，　想避过风头
就好了．　可是，　避不过，到了七〇年，六九届又是一片红．　阿福读书不会读，插
队是可以插的．　来做思想工作的人不仅要动员阿妹响应国家号召，　还要求阿福也响应
国家号召，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家里的担子落在阿妹头上，　她决定带着阿福去插队．


        
　　阿福会烧饭，　要出工，　很辛苦．　阿妹还要照顾阿福，更辛苦，　有的事情是要
阿妹决定的．当年公社不给知青回家过年，　说要和贫下中农过春节，　到了第二年，　
阿妹看到有的同学想办法调走了，她也想走了，　到过年，　他们一起回去，　阿福就留
在上海了，　不管有没有户口．　阿妹自己把自己嫁到海岛上去了，　不管怎样，　渔民
的收入还是不错的．


　　阿福回到上海，　还是睡在那个阁楼上．　过了几年，　居委会照顾他，　让他到生
产组上班，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随着时光的流逝，　没几年，　妈妈走了，　阿福没人宝贝了．翘脚娶妻，　睡在后
楼，　按理来说，　阿福可以睡在亭子间．　不行！　翘脚不肯，　阿福没有老婆，　这
些房子理所当然都是我的．翘脚对邻居如是说．　大哥也不管这些事，　阿福没人帮他，　
只好仍旧睡他的阁楼．　阿妹难得回来，家里没有温暖，　常常到姐姐家住几天就走了，　
她是女儿，　说了得罪弟弟，　未必会听．


　　翘脚很会赚钱，　买了房子，　搬走了．阿福松了一口气，　可以睡到下面来了．　也
不行，因为侄子娶妻了，　大哥大嫂睡亭子间，　前楼给侄子结婚，　后楼虽然空着变成
了吃饭的房间，　阿福仍旧睡在阁楼上，　这里似乎侄子成了老板，　他说了算．


　　几年前，　我去看望他们，　坐在侄子的前楼里．　阿福看到我开心得不得了，　好
像看到他的亲妹妹．　他怕他穿着鞋进屋，　侄子侄媳妇会嫌他，　就赤着脚走进来，　
站着跟我说了几句话，　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　侄子毫不掩饰地说，　你的脚臭死了！
阿福不睬他，　自顾自地跟我说话．


　　他很遗憾地告诉我，　阿妹在八九年前，　得了胰腺癌走了，　我听了心也凄凄，　我
一直想跟他们联系，　总碰不到．我给了阿福几百元钱，　略表我的心意，　他很爽快地收
下了．　回家后，　我后悔给少了，　该多给点．　那年六十多了，阿福还是睡在阁楼上．


　　算来现在阿福至少七十六七了，　阿福憨大福气还是有，　有自己的退休工资，　有劳
保．　前两年听人说阿福拄起拐杖来了．　


　　这次拆迁房子，　但愿阿福那么大年纪爬阁楼睡觉没有闪失，　没有跌煞，　可以分到
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新房子．



19〇1年，　上海南京路

彩色风筝

阿福是我的发小．

沧海笑

这家人够苦的了。

廖若晨星

谢谢彩色风筝老友回忆年生活: 但愿阿福还没有跌煞。下午好

山水人家

老师心地善良，欣赏回忆佳作。

孤竹君

善良的发小。

真真

老百姓的日子真是很苦。老师很善良。

彩色风筝

沧海笑 发表于 2022-2-20 15:03
这家人够苦的了。

是啊，　谢谢沧海笑，　三个儿子，　俩女儿，　一个憨大，　一个拐子，　真不好，　妈妈可能五十左右就中风．

彩色风筝

廖若晨星 发表于 2022-2-20 16:09
谢谢彩色风筝老友回忆年生活: 但愿阿福还没有跌煞。下午好

谢谢晨星，　阿福没有跌煞才可以住新房，　不用爬阁楼了．

彩色风筝

山水人家 发表于 2022-2-20 16:45
老师心地善良，欣赏回忆佳作。

谢谢山水老师～～　苦命的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