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江行 于 2016-5-2 08:45 编辑
“燕子!能听我说几句吗?”
雨丝密集起来,聚成更有质感的雨点,噼噼啪啪倾泻而下。
渐春扶着一瘸一拐的江燕进了一个爬满藤蔓的架子底下。江燕明白,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渐春心中的秘密。
“那次团代会后,”疲惫撕扯着渐春原本好听的声音,“改霞常来这里,一开始我在的时候来,后来我不再的时候她也来,时间长了不管我在不在她都不进屋,就站在这后山坡上,灯亮了再走。
渐春哆嗦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江燕吓着了,这声音样态出自大班长渐春吗?从容得看不出喜怒哀乐的人。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总往工地中学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渐春又一次朝向最后一排右手第一间的灯光,它微弱却努力在夜雨的迷茫中支撑守候。 “因为改霞——”
“我回到宿舍,先开灯,再悄悄绕到小山坡上找她,跟着她回家,直到看着她进门。” 江燕的头又嗡嗡响起来。她恍悟了却更加难过。
“你说的没错,”渐春又道,“我不配谈爱情,爱情太奢侈。但不配不等于没有。”
渐春走近江燕,把雨帽给她重新戴好。完全不管她自己的头也暴露在雨丝中。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话题被渐春突然扯远。
“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有梦。”江燕下意识答。
“我也有过自己的梦,小时候——”渐春又朝向灯光,“那时奶奶还在,父母在小西江上游的冷水河电站上班,我在栖泮镇上小学……” 黑暗中,看不清渐春的脸,还是她吗? “一切——都结束得太快了。” 雨还在下,山坡上的小溪涧被雨水灌满,哗哗啦啦流淌着。
能为杨家、楚家、还有五叔四叔们撑起一片天的渐春能支撑自己的这片天吗?改霞让人心疼,渐春呢?
“班长,戴上雨帽吧,头发湿了——”,江燕难过,渐春不能生病,也不敢生病,谁也没见过她生病她抱怨,谁规定的?
“五月端午那场洪水后,”渐春道,“奄奄一息的建业被人从老榆树上救下来,那时,大人们正带着我到医院送母亲最后一程,大人们不让我看,我哭喊着要看妈妈,看过之后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看。”
渐春沉默,显然在抑制自己的哽咽。
“电站通知我和弟弟去参加追悼会,”渐春渐渐平静下来,“会场上只有父亲的照片,我和弟弟走上台去领父亲的立功奖状,我问爸爸呢?大人们告诉我说,爸爸永远安息在小西江里了,当时建业还问为什么,大人们说因为父亲热爱小西江,在江里睡去了……”
“再后来,因为养母病着,养父要照顾弟妹,只好让四叔带着我去冷水河料理奶奶、二叔、素娥姨的后事,那年我十岁,村里人都说,老楚家就剩建业这一根苗了。”
“我哭得没了眼泪,也就没了梦想。”
江燕愣愣盯着渐春,虽然她什么也看不清。
“我跪在在奶奶坟前说,您放心走吧,渐春一定把弟弟建业拉扯成人,一定照顾好妹妹改霞;渐春一定替父母尽孝,每年清明回冷水河看奶奶。”
宿舍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倏忽又重新亮了。
“悠扬说他喜欢活在梦里,那是他的福气,”渐春找回了她的冷静,“我不可以——因为我面对的不是梦,是每天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情,悠扬说他没有休息的地方,我是怕休息,休息会让人回到梦中。”
“悠扬说我比他可怜,他说的对,悠扬比我幸福,因为他有梦——”渐春长叹一声,“也许,他就要圆梦了……”
“班长,”江燕突然有些担心,“悠扬老师去上游采风,他会去找采药人吗?”
“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告诉他我有个亲戚在上游的桃花渡福佑诊所,他可以借宿。”
“啊——”
江燕惊着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找到采药人,底栏栅方案的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她虽不敢肯定,但直觉告诉她那份底栏栅方案有可能出自何人之手。
“改霞也比我幸福,因为她敢爱。”
渐春并未在意江燕的情绪变化。
“我不希望弟弟活成我这样,希望他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像大雁那样自由飞翔,”渐春喃喃道,“我留下守着老人们,守着妹妹,每年清明去看奶奶,在他老人家坟前哭一哭,说说心里话,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小溪涧畅快地流淌下泄,经过一个涵洞将山水排入一条小渠。
雨渐渐小了,那盏曾经为建业,为改霞留着的灯光终于从雨丝中挣扎出来,温暖着雨夜中的人们。 “奶奶说过,水有水性,鱼有鱼道,鲚花鱼走得再远也要回来甩籽,出川的江水却是不能回头的——”
“别怪建业,怪就怪我吧!”
搅拌机震动器电钻都停了下来,只有淅沥淅沥的雨声、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洗刷着模糊一片的灯光,模糊一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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