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江行 于 2015-12-2 23:40 编辑
第十章 改霞 (5)
渐春和江燕一起出了病房,一起出了医院,一起来到沿江大道上。
雨似有似无地下着,雨丝在街灯的照射中就像一张恢恢的网,光线努力穿透丝网弱弱地撒到路面上,渐春穿着雨衣推着自行车,就这样和江燕一前一后无话走着。
江燕的脑子轰响之后一片空白,遗传了母亲的夜盲眼,江燕只念叨着父亲告给她的走夜路的歌诀:黑泥白水紫花路,黑泥白水紫花路……
她看着渐春的背影,雨帽耷拉在脑后,辫子不像往常那样盘起,只是随便地用一根橡皮筋绑着两个辫梢。若是以前,她会追上帮她戴上雨帽,今天她不会,她觉得前面这个人很陌生,刚才在医院,她几次鼓足勇气想质问这个人情练达精明强干的大班长。
“我想去工地中学!”江燕大声喊道,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渐春回过头来,指指自己的自行车,坐上来吧。
工地的夜晚嚣张得没心没肺,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空气中永远张扬着紧张尖锐的风钻声,沉闷厚重的混凝土振动声,加上过往的工程车辆骄傲的鸣笛。
江燕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让自己的脑子暂且融入这没心没肺的交响曲中,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交响着。
到了,去年春天来过的地方。江燕记得,渐春宿舍是穿过两排平房,最后一排里端的一个门。已到掌灯时分,家家灯火齐明,或亮或暗,或暖或冷,各自述说着各自的故事。
渐春没有带江燕进屋,她们顺着房屋之间的甬路,拐到了房后的一个小山坡上,江燕这才发现,工地中学是依坡搭建的。小山坡上,尽现枯枝败叶,渐春说,这坡上种的是大丽菊和美人蕉,秋末夏初时开,那时候来,很漂亮。
江燕疑惑地瞪着她。
你不是要看我宿舍的灯光吗?渐春苦笑道,想知道改霞站在哪看吗?
就在这儿。
都说大班长渐春灵慧过人,江燕领教了,她是个能穿透人心的奇女子,可这会儿的江燕只剩下一腔愤怒。
江燕顺着渐春的指点看去,最后一排右手第一间。江燕看到了那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也看到了窗台上那几个广告瓶子,改霞说有蓝的、红的、橙黄色的……,其实也就是几个高高低低的空瓶子。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江燕喃喃重复着改霞的话。
什么看不清楚?
江燕不想回答,还用回答吗,建业和你渐春班长的心!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江燕终于爆发了,“为什么还要给建业介绍对象,为什么赵怀丰至今不知道建业改霞的事!” 江燕边哭边诉,“你这个骗子,你就让改霞空守着灯光吗?”
渐春像个木头一样站着,不动也不反驳。
也许离公路远了,也许被雨丝包裹着,空气中各种机械的大合唱逐渐消沉,只剩下两个人的对话。
“改霞为什么离开文工团你知道吗?是因为知道了怀丰跟建业的事,” 渐春的沉默让江燕更加愤怒,“你想给建业找个靠山,提干上大学!所以不敢得罪怀丰她爸,斗河工地的赵指挥长!”江燕挖苦道,“看来悠扬并没冤枉你,你就是个势利小人!”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悠扬的刻薄。
烟雨中的灯光一片迷茫,江燕的心也一片迷茫,她不能容忍杨家的太多美好瞬间崩塌。
“天天回宿舍开灯关灯,你还嫌伤改霞不够吗?”江燕一把撸下雨帽,大声喊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因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渐春的声音不大却坚不可摧。
“你还配谈爱,你爱陆哥吗?” 江燕刻薄得连她自己都不可理喻,“你不就是看重了他是二级站的副科长吗?你那是交换!”
江燕抛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你拖着不结婚不就是担心大麦不黄小麦先黄吗?”
也许存了太多的疑问拖了太长的时间,也许改霞的烧伤给了江燕太大的刺激,也许建业渐春的形象太过完美,她完全不能接受目前的现实,江燕几近崩溃。
她此刻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离开。她的眼睛不争气,一脚踏在烂泥坑里,脚脖子尖锐得疼了一下,还是渐春一把拉住她才没跌倒。
在模糊一片的雨雾中江燕实在看不清哪里还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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