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江行 于 2015-12-14 05:46 编辑
第三章 库 区(2)
栖泮镇四大建筑之一的展览馆是座三层建筑,一楼是展览大厅,分正厅和南、北两厅;二楼是小西江报社;三楼住人。
江燕们住的是三楼南头朝着楼梯口的一间大宿舍;三楼北头是文工团;三楼中部,有台阶通向楼顶平台,平台上有一排临时搭建坐西朝东的阁楼,会议室、美工间、仓库都在这阁楼里。美工间在最北边,冬天喝西北风,夏天吃夕晒,被美工们贬称‘西伯利亚’据说还有个怪人住在里面。
楼层铺着地板,走在上面咚咚作响,夜深人静的时候尤其如此。
整个楼没有上下水,也就没有盥洗间和厕所。人们洗涮如厕都要下楼到外面解决。尽管如此,这样的楼在七十年代的栖泮镇也算是最高级的建筑了。
任务分解会是在阁楼的会议室开的。江燕又见到了渐春。渐春是筹备组负责人,分管美工组和讲解班,都叫她大班长。 渐春还是把辫子盘在脑后,光洁的前额上还是一丝头帘不留。一套兰色工服,永远戴着的套袖。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脚上着一双只有在省城或者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才能买到的黑色丁字皮鞋。 江燕被分到讲解组,负责讲解大坝的电动模型,模型没做好之前给美工组打杂,试用期一个月,下月此时宣布去留名单。
会上还宣布,第二天到小西江库区采风。
码头在镇子的最北面。顺着沿江大道往北,过了坝区,沿盘山公路上行,就看到围堰了,转过围堰,就是码头。
青山环抱着一泓碧水,清晨的雾霭还未散去,水天迷茫中透出暖暖的曙色。上游来的排子、货船挤挤挨挨的,炊烟袅袅中可以看到船上做饭的女人、抽烟的男人、对着镜子梳头的姑娘娃儿。
停靠在码头的班轮已经开始检票。
上船了,上船了——
江燕听到渐春在招呼,忙追上去。追着渐春的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女娃,女娃边走边说,班长,我爸昨天回工程局开会,我妈说请你和杜记者去家里坐坐。看着跟上来的江燕,渐春说回去再说,赶紧上船。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班轮驶离码头,驶向烟波浩淼的库区。
太阳升起来了,晨雾渐渐散去,远山朦胧的轮廓在辽远的地平线上描出一条柔柔的曲线,江水漫不经心流淌着。江风裹着水汽轻轻扫过拖轮,又淘气地钻进人们的衣襟,江水起了片片涟漪,空气清新而略带鱼腥味。
江燕觉得,自己真像在一幅流动的画中。
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点红色,渐渐近了,一条鱼船。一个红上衣的女娃儿在船边小心翼翼放网,对面船头上,一个男人在划桨。船帮上立着几只鱼鹰。
江燕觉得有点儿凉,转身回舱,见舱门口站着一个人,一头自来卷的乱发,一身褪色的建设服,高鼻凹眼白面孔。他斜倚舱门,一脚踏在门槛上,正凝神作画。他时而眯眼朝江面望着,时而低首用铅笔在速写板上涂抹。江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江面上那只渔船,江燕又好奇瞄一眼画板,寥寥几笔,鱼鹰的形态跃然纸上。
那人抬头看一眼江燕,“喜欢吗?”
“喜欢。”
“你也可以画。”
“我不会。” 江燕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人抬头盯着江燕,江燕觉得他盯人的目光也像打量鱼鹰似的,专注而入木三分。
“不会就学吗!”那人收回目光,在画板上又添了几笔,漫不经心道。
“要收学生吗?悠扬老师。”
渐春朝这儿走来。她边说着,边用一个120海鸥相机对着江面上那只渔船拍照。
他——就是悠扬!
早就听人议论,住在阁楼的怪人叫悠扬,是工地有名的才子。说他怪一是他出身不好且是个临时工,但桀骜不驯自命不凡;二是那个外号“西伯利亚”的美工间除了他没人愿意住。
“不敢当,别叫我老师,我怕被叫老了。”悠扬继续画他的速写,头都没抬。
渐春笑笑,说前面不远就是古匀洲被淹的水面了,到时候,她会来招呼江燕。拖轮突突响着,悠扬专心画着,甲板上时而传来女娃们的嬉闹声。
“塔!塔!快看呀!”有人兴高采烈叫着。
碧波环绕的一个小岛上,隐隐现出高高矗立的一座砖木结构古塔,塔身为六面体,塔顶呈尖形。
“这是什么塔?”有人问。
“书卷塔!” 悠扬答。
悠扬收好速写夹,走过来:“这一带水面下就是匀洲古城。匀洲城里原建有一翰林阁,远眺此塔。”
人们一齐朝着书卷塔望去。
悠扬手搭凉棚,边望边道:“话说翰林爷沐清风展书卷,坐匀州兴文门,故称此塔为书卷塔。”
“悠扬老师,听说你会解梦?我昨晚——” 问话的是一个长辫子女娃。
悠扬打断她的话:“解梦可以,但有个条件,咱们来对对子,我说上联,你们对下联,这对子既要有书卷,又要带翰林。”
女娃们面面相觑。
“听好!我的上联是:‘百年诗礼藏书卷’,”悠扬神采飞扬。
女娃们都回头期盼着大班长渐春。
渐春朝书卷塔望去,片刻后直视悠扬:“千里清江沐翰林。”
大家兴奋地鼓起掌来。
悠扬意犹未尽:“再来,我的上联是‘书卷半开,月明时梦飞轩外’。”
“我给你对 ‘翰林一合,水穷处云起天边’”。
一位五十开外、有些谢顶的男人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应和,声音有些嘶哑。他是省美院的张教授,现在是五七农场的改造对像,临时被借到展览馆帮忙的。
“扬子,难得你的好兴致啊!”
“张老师,让您个见笑了。”悠扬迎过去,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谦和内敛,和刚才判若两人。
太阳升起来了,无数道金线网住浩淼的水面,雾气蒸腾上升和金线交织在一起,色彩在光影中袅袅婷婷地变幻着,美丽而又另人神往。
“呜——”,班轮拉响汽笛,柳汊码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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