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江行 于 2015-12-14 05:44 编辑
第三章 库 区(1)
又是一年莺飞草长,又是一季柳暗花香。
一场暴雨过后,小西江涨水了。女人们洗衣服的青石板已经被水没过,江边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渡船。
雨停了,江水从溢流孔呼啸着奔腾而出,又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咆哮着泻入江中,溅起的水花飞舞着四散开去,就像江南四月的毛毛细雨。
这段时间,轮到江燕的车间到小西江大坝值小夜班,任务是廊道清淤。按规定,工地的后方单位都要轮流去前方支援。
江燕穿着雨衣,和师弟一起,跟着施工员从坝顶中部的一处竖井下到坝体深处,来到百多米长的泄洪廊道。江燕是第一次进入大坝内部,廊道潮湿昏暗,脚下是咆哮的江水,耳畔是隆隆的回声,人像是被包裹在一层薄雾中,恍惚如隔世。
施工员说,这些廊道的大小功能各不相同。廊道之间相互联通,形成错综复杂的网络。如同血管一般,保障着整个大坝各种功能的实现。
“还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师弟枣核脸上的一对斗鸡眼透着坏笑。
“好不得别开玩笑。” 师傅喝住他。施工员朝这边看了一眼:“在廊道里干活要特别注意安全,”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都听说过冷水河电站的事故吧,弄不好要死人的!”
冷水河,又是冷水河。
晚饭是后方送到坝上的。粉蒸肉、烧藕片、大米饭。江燕知道师弟爱吃肉,一边把肉拨给他,一边问:“冷水河电站出过什么事?”
师弟姓甘人称小甘子,本地人,顶替同是水利工人的父亲进了工地。他来得比江燕晚,但知道的事比江燕多,嘴又不把门,经常挨师傅训。
师弟把一块肉填进嘴里,又扒拉一口饭,煞有介事漱漱嗓子,江燕以为他要说了——
“把水递给我,”师弟见大家的眼光聚焦过来,大模大样拿起架子。
江燕把一杯酸梅汤递到他手上。
“我也是听我爸说的,那年夏天,回水岭山洪爆发,冲下来的树草泥沙顺流而下,泄漏到冷水河大坝廊道,结果廊道和渠道堵塞,电站被迫停产。”
“停电事故?”
“大事故还在后头呢!”师弟把饭填满嘴,灌了一口酸梅汤。
“快说,后来呢?”江燕以师姐的口气命令。
“当然是抢险。”师弟总算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
“抢险的时候,更大的洪峰到了,”小甘子放下饭盆抹下嘴,“廊道现场的五个人当时就没了;再加上滑坡埋住的两个,一共死了八个。”
“应该是七个?”有人纠正。
“听我说完,”小甘子白了那人一眼,”还有两个送饭女工经过卸料平台被石头砸成重伤,其中一个抢救无效也……”
听得人都沉默了,江燕把吃了一半的饭放下。
“吃饭还封不住你的嘴!”师傅说着,走过来递给江燕一封信,说施工员让他告诉江燕,吃过饭回厂里去,政工组找她。
“什么事?”江燕怯怯问道。
“他没说。”
信是姑姑从北京寄来的,上面说:“你奶奶在阴历三月初八去世了,大家看着把她老人家埋葬了,埋在咱老家村西果树园里……”江燕又感到了冷,想到奶奶临死也没能见父亲一面,想到父亲一瘸一拐的背影。
剩下的饭,江燕不知是怎么咽进去的。她草草收拾了饭盒,跟师傅打了招呼,然后出了泄洪坝,在渡口乘上那只孤零零的渡船。
江水载着渡船向江心飘去,江燕的心随着江波跌宕起伏,政工组找自己干什么呢?她脑中一会儿是奶奶、父亲;一会儿是师弟说的冷水河电站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
江燕又看到了捕鱼的作业船,看到了捞鱼的铁筛子,也想到那些被拦在坝前可怜的鱼儿。她找了块船板坐下,仔细凝视晚霞中的小西江大坝。
雨后的夕阳把一抹碎金子镶在坝上,坝身被点缀得斑斓壮丽,朦胧的远山为它披起蓑衣,巨型的龙门吊为它戴上斗笠。大坝像个运筹帷幄的渔翁,起重机的巨臂就是这位渔翁手中的钓杆,幽雅地伸展着,舞动着,吸引着那些等待上钩的鱼儿。
回到厂里,政工组老严告诉江燕,因为她普通话讲得标准,厂里准备派她到局里参加小西江水利枢纽工程的展览筹备工作。
江燕悬荡的心总算落了地。
年初的时候,杨家要粉刷房子,说是给建业和改霞准备新房;加之厂里宿舍已经建好,改霞和江燕都搬到宿舍去住了。
江燕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去展览馆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