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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最后一头战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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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5 03: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彩色风筝 于 2024-8-5 04:36 编辑


   附: 这篇文章在三十几年前我曾读过, 写得很好,相当感人。
发给大家一读。


   作者:沈石溪


   西双版纳的召片领曾经拥有一队威风凛凛的象兵。所谓象兵就
是骑着大象作战的军队。 象兵比起骑兵来,不仅同样可以起到快
速移动的作用, 战象还可以用长鼻劈敌, 用象蹄踩敌, 直接参
与战斗; 一大群象, 排山倒海般地扑向敌人, 战尘滚滚, 吼声
震天,势不可挡。


   1943年, 日寇侵占缅甸, 铁蹄跨进了和缅甸一江之隔的西双
版纳边陲重镇打洛。 象兵在打洛江畔和日寇打了一仗。 战斗异常
激烈,枪炮声, 厮杀声和象吼声惊天动地; 鬼子在打洛江里扔
下了七十多具尸体, 我方八十多头战象全部中弹倒地血把江水都
染红了。战斗结束后, 召片领在打洛江边挖了一个长宽各二十多
米的大坑, 把阵亡的大象隆重埋葬了, 还在坑上立了一块碑:
百象冢。 曼广弄寨的民工在搬运战象的尸体时, 意外地发现还有
一头公象在喘息,它的脖颈被刀砍伤, 一颗机枪子弹从前腿穿过
去, 浑身上下都是血,但它还活着。 他们用八匹马拉的大车,
把它运回寨子。 这是唯一幸存的战象,名叫嘎羧。 好心肠的村民
们治好了它的伤,把它养了起来。

(继续)气死我了, 打了好久,一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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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彩色风筝 于 2024-8-5 04:46 编辑

大家不要顶贴哈, 等我发完了再顶, 这文章很奇怪, 复制不了,一定要打字。刚刚打了很多,按错了键, 全没了, 为了方便,
我一小段一小段发,以防没了。

点评

老师辛苦了!  发表于 2024-8-5 21:13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1969年3月, 我到曼广弄寨插队落户时, 嘎羧还健在。 他
已经五十多岁了, 脖子歪得厉害, 嘴永远合不拢, 整天滴滴
答答地淌着唾液; 一条前腿也没能完全治好, 短了一截, 走
起路来踬踬颠颠; 本来就很稀疏的象毛几乎掉光了, 皮肤皱得
就像脱水得丝瓜; 岁月风尘,两根象牙积了厚厚一层难看的黄渍。
它是战象, 它是功臣。 村民们对它十分尊敬和照顾,从不叫他
搬运东西。它整天悠哉游哉地在寨子里闲逛, 到东家要串香蕉,
到西家喝筒泉水。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饲养嘎羧的老头波农丁混得很熟,因此与嘎羧也成了朋友。

   我插队的第三年, 嘎羧越发衰老了,食量越来越小, 整天卧在
树荫下打瞌睡, 皮肤松弛, 身体萎缩,就像一只脱水柠檬。波农
丁年轻时给土司当了多年象奴,对象的生活习性摸得很透。他对我
说:“ 太阳要落山了, 火塘要熄灭了,嘎羧要走黄泉路啦。”几
天后, 嘎羧拒绝进食, 躺在地上,要揪住它的鼻子摇晃好一阵,
它才会艰难地睁开眼睛,朝你看一眼。 我觉得它已经处在半昏迷
状态中了。

   可一天早晨,我路过打谷场旁的象房, 惊讶地发现, 嘎羧的
神志突然清醒过来, 虽然身体仍然衰弱不堪, 但精神却处在亢奋
状态中, 两只眼睛烧得通红, 见到波农丁, 欧欧欧短促地轻吼着,
鼻子一弓一弓, 鼻尖指向象房堆放杂物的小阁楼,象蹄急促地踢踏
着地面好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小阁楼上的什么东西。
发表于 2024-8-5 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4-8-5 04:57
1969年3月, 我到曼广弄寨插队落户时, 嘎羧还健在。 他
已经五十多岁了, 脖子歪得厉害, 嘴永远合 ...

非常精彩,老师慢慢来,谢谢分享了,清晨问好。
发表于 2024-8-5 0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大赞

可惜,评不了分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始波农丁不想理它,它发起脾气来, 鼻子抽打房柱, 还用
庞大的身体去撞木板墙, 象房被折腾得摇摇欲坠。 波农丁拗不
过她,只好叫我帮忙, 爬上小阁楼, 往下传杂物, 看它到底要
什么。

   小阁楼上有半籮谷种,两串老玉米和几条破麻袋, 其他好像
没什么东西了。我以为它精神好转起来想吃东西了, 就把两串
老玉米扔下去, 它用鼻尖钩住, 像丢垃圾似地丢出象房去;
我又将半籮稻谷传给波农丁, 他还没接稳呢,就被嘎羧一鼻子打
翻在地,还赌气地用象蹄踩踏; 我又把破麻袋扔下去,它用象牙
把麻袋挑得稀巴烂。

   小阁楼的角落里除了一床破篾席,已找不到可扔的东西了。
嘎羧仍焦躁不安地仰着头朝我吼叫。“ 再找找,看看还有啥东西?”
波农丁在下面催促道。我掀开破篾席, 里面有一具类似马鞍的
东西,很大很沉,看质地像是用野牛皮做的,上面蒙着厚厚一
层灰尘。 除此之外, 小阁楼里真的一样东西也没有了。 我一脚
把那破玩意儿踢下楼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 嘎羧见到那破玩
意儿, 一下安静下来。用鼻子呼呼吹去蒙在上面的灰尘,鼻尖
久久地在那破玩意儿上面摩挲着,眼里泪光闪闪, 像是见到了
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哦,闹了半天, 它是要它的象鞍啊。” 波农丁恍然大悟地
说, “ 这就是它当战象时披挂在背上打战用的鞍子,我们当年
从战场上把它运回寨子,它还佩戴着象鞍。 在给它治伤时, 是
我把象鞍解下来扔到小阁楼上的。 唉,整整26年了,我早把这事
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 它还记得那么牢。”

   嘎羧用鼻子挑起那副象鞍,摔到自己背上, 示意我们帮它捆
扎。 我和波农丁费了好大劲,才将象鞍置上象背。

   象鞍上留着弹洞,似乎还有斑斑血迹,混合着一股皮革,硝烟,
战尘和鲜血的奇特的气味; 象鞍的中央有一个莲花状的座垫,
四周镶着一圈银铃,还缀着杏黄色的流苏。26个春夏秋冬风霜雨
雪,虽然已经显得有点破旧了,却仍显得沉凝而又华贵。嘎羧披
挂着象鞍,平添了一股英武豪迈的气概。

发表于 2024-8-5 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4-8-5 05:48
开始波农丁不想理它,它发起脾气来, 鼻子抽打房柱, 还用
庞大的身体去撞木板墙, 象房被折腾得摇 ...

这象鞍真漂亮,谢谢老师转载,分享了,早上好。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 它现在要披挂象鞍干什么?” 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 恐怕不是 什么好兆头。”波农丁皱着眉头伤感地说,
“ 我想, 它也许要离开我们去象冢了。”我听说过关于象
冢的传说。大象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 除了横遭不幸暴毙
荒野的, 都能准确地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在死神降临前的半
个月左右, 大象便离开象群, 告别同伴, 独自走到神秘而
遥远的象冢里去。 每群象都有一个象冢, 或是一条深深的雨
裂沟, 或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或是地震留下的一块凹坑。
凡这个种群里所有的象, 不管生前浪迹天涯海角漂泊到何方,
最后的归宿必定在同一个象冢; 让人惊奇的是: 小象从出生
到临终, 即使从未到过也未见过象冢, 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凭着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 也能准确无误地寻找到属于自己
种群的象冢。 果然被波农丁说中了。 嘎羧准备告别曼广弄寨,
找它最后的归宿了。 它绕着寨子走了三圈, 对救活它, 收养
它并养活它26年的寨子表达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 嘎羧要走
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地传遍了全寨,男女老少都涌到打谷场来为
嘎羧送行。 大家心里都清楚, 与其说是送行, 还不如说是
送葬。 为一头还活着的老战象出殡。 许多人都泣不成声。
村长帕珐在象脖子上系了一条洁白的纱巾, 四条象腿上绑了四
块黑布。老人和孩子捧着香蕉, 甘蔗和糯米粑粑, 送到嘎羧
嘴边。它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点凉水。

   日落西山,天色苍茫, 在一片唏嘘声中, 嘎羧上了路。送
行的人散了,波农丁还站在打谷场上痴痴地望。 我以为他在为
嘎羧的出走而伤心呢, 就过去劝慰道,“ 生老病死, 聚散离合,
本是常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不料他却压低声音说:“ 小
伙子,你有胆量跟我去发一笔财吗?”见我一副茫然无知的神态,
他又接着说,“我们悄悄跟在嘎羧后面,找到那象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我跟他合伙去捡象牙。 在热带雨林
里,大象的躯体的骨头会腐烂, 象牙却永远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象冢由于世世代代埋葬老象, 每一个象冢里都有几十根甚至上百根
象牙, 毫不夸张地说, 找到一个象冢就等于找到一个聚宝盆;
聪明的大象好像知道人类觊觎它们发达的门牙,生怕遭到贪婪的
人类的洗劫,通常都把象冢选择在路途艰险,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
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休想找得到; 但如果采取卑鄙的跟踪手段,
悄悄尾随在死期降临的老象后面, 就有可能找到那遥远而又神秘
的象冢。我犹豫着, 沉默着,没敢轻易答应。

   波农丁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们只捡象冢里其他象的象
牙, 嘎羧的象牙我们不要,也算对得起它了嘛。”这主意不错,
既照顾了情感, 又圆了发财梦, 何乐而不为? 我俩拔腿就追。
很快就在通往崇山峻岭的小路上追上了踽踽独行的嘎羧。 天黑
下来了,它脖颈上那块标志着出殡用的白纱巾成了我们摸黑追踪
的路标。 它虽然跛了一条腿走不快, 却一刻也没停顿。走了
整整一夜,天亮时, 来到打洛江畔。 “ 我想起来了, 这儿
水晶渡的上游,26年前,就是在这里我们把嘎羧抬上岸的。”
波农丁指着江湾一块龟形的礁石说,“ 幸亏有这块礁石挡住了
它,不然的话, 它早被激流冲到下游淹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24-8-5 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说来,这儿就是26年前抗日健儿与日寇搏杀的战场。

   这时, 嘎羧踩着哗哗流淌的江水, 走到那块龟形礁石旁,
鼻子在被太阳晒成铁锈色的粗糙的礁石上亲了又亲; 许久, 才
昂起头来,向着天边那轮火红的朝阳, 欧——欧—— 发出震耳
欲聋的吼叫。 它突然间像变了一头象, 身体像吹了气似地膨胀
起来,四条腿的皮肤紧绷绷地发亮,一双象眼炯炯有神, 吼声
激越悲壮, 惊得江里的鱼儿扑喇喇跳出水面。 我想,此时此刻,
它一定又看到了26年前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威武雄壮的战象们
驮着抗日健儿,冒着枪林弹雨, 排山倒海般地冲向侵略者; 日寇
鬼哭狼嚎, 丢盔弃甲; 英勇的战象和抗日将士也纷纷中弹跌倒
在江里。

   我对嘎羧肃然起敬,它虽然只是一头象, 被人类称之为兽类,
却具有很多称之为人的人所没有的高尚情怀; 在它行将辞世的时候,
它忘不了这块它曾经撒过热血的土地, 特意跑到这儿来缅怀往事,
凭吊战场!

   我们跟在它后面,又走了约一个多小时, 在一块平缓向阳的小
山坡上,它突然又停下来。“ 哦, 这里就是埋葬八十多头战象的
地方,我参加过挖坑和掩埋, 我记得很清楚, 喏, 那儿还有一块
碑。”波农丁悄悄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荒草丛中, 果然竖着一块石碑,镌刻
着三个金箔剥落,字迹有点模糊的大字:“百象冢”。 莫非嘎羧它
。。。。。。我不敢往下想, 斜眼往波农丁望去,他也困惑地紧皱
着眉头。

   嘎羧来到石碑前,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 一对象牙就像两支铁镐,
在地上挖掘起来。土块翻松后, 它用鼻子把土坷垃清理出来,继续
往下面挖。 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又经过长途跋涉, 体力不济,
挖一阵就在边上喘息一阵, 但它坚持不懈地挖着, 从早晨一直挖到
下午, 终于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浅坑来; 它滑下坑去, 在坑里继续
深挖,用鼻子卷着土块抛出坑来。我们在远处观看, 只见它的身体
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太阳落山了, 月亮升起来了, 它仍在埋头挖着。

   半夜, 嘎羧的脊背从坑沿沉下去不见了,象牙掘土的咚咚声越来
越稀 , 长鼻抛土的节奏也越来越慢。 鸡叫头遍时, 终于一切都
平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和波农丁耐心地等到东方吐白, 这才壮着胆子,走到坑边去看。
土坑约有三米深, 嘎羧卧在坑底, 侧着脸, 鼻子盘在腿弯, 一只
眼睛睁得老大, 凝望着天空。

   它死了。 它没有到遥远的神秘的祖宗留下的象冢去, 它在百象冢
边挖了个坑,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们葬在了一起。 作为一头老
战象, 它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土坑了弥散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看得见
26年前埋进去战象的残骸,红土里,好像还露出了白色的象牙。 嘎羧
那对象牙, 因挖掘土坑而被沙土磨得锃亮, 在晨光中闪烁着华贵的
光泽。

   波农丁牙疼似地咧着嘴苦着脸说:“要是我们在这里捡象牙, 只
怕是盖了新竹楼要起火, 买了牯子牛也会被老虎咬死的啊!”

   “对, 是要遭报应的。”我说, 望着战象嘎羧高贵的遗体,我
感到我这个人的灵魂的猥琐。 我和波农丁一起动手,将浮土推进
坑去, 把土坑填满夯实,然后, 空着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回
寨子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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