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5-6 11:32 编辑
79、南辕北辙
数十年前,我为度过饥荒跟生产队请假,到外地打工(详见拙作《足迹——飞机工》)为某单位建房时,甲方组织单位职工去听忆苦思甜报告,破天荒邀请我们这些临时工参加,工资照付。当时我们干的是点工,按实际出勤人数计发工资。大家乐得带薪休息,欢天喜地收捡工具,跟着基建科的人去了。 我暗暗纳闷:临时工享受这种待遇,甲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基建科那位和我有过一面之交的知青朋友悄悄告诉我,是让我们去充数。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三点过才通知我们。 还没进会议室,我们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哄笑声。 会场不大烟客不少,室内乌烟瘴气,听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们进场引起一阵骚动,大家很快在那些职工异样的目光中落座,刚好填满室内最后边的两排长椅。 报告继续进行。 报告者是位面有菜色骨瘦如柴的老者,室内的骚动丝毫没有打断他旁若无人的演讲。 “那时我们为地主家犁田,一天干到黑,累得要命。晚上地主老太拿这么肥(他亮出右手并拢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扬了扬)的腊肉押(押,当地方言,强迫之意——笔者注)我们吃,害我们吃没去饭。” 全场一片哗然!我和工友们忍俊不禁,笑出泪来。 主席台上,老者泰然喝水。有人走到他跟前,俯身与他耳语,老者默默点头。待场内安静一些,才重新开始报告:“我再讲讲我们寨子的事情。饿饭那一年,寨子里死了好多人。开始还有人帮忙抬出去,挖个坑埋了。到了后来,就不行了……”老者哽咽了,泪流满面。 场内安静下来。主持人一面示意旁边的人把老者搀下台,一面拿起麦克风宣布:“李老伯今天累了,报告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分组讨论。散会!” “讨论?”有工友问临时工班长。“讨论个球!还有一个多钟头,回去接着挖沟,不是明天完不成任务!”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议论老者的报告,说到开心处,笑得前仰后合。天哪!老者诉的是哪门子苦啊?有知情者说,老者的确是三代贫农出身,否则…… 听着大家的议论,十年前的一幕不禁涌上我的心头。
那时我刚上六年级。学校根据上级指示组织全校师生聆听忆苦思甜报告。语文老师还要求大家必须在作文中写出听报告的心得。因此我特别认真,生怕完不成作业。 掌声中,女校长毕恭毕敬把作报告的老妈妈搀上主席台,简短介绍后便悄悄退到一旁,示意师生们静下来听报告。 “我性贾,今年四十二岁,以前是地主家长工。”贾妈妈缓缓地自我介绍,从容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旧社会,我受尽地主老财的剥削,饭,吃不饱;衣,穿不暖。地主婆动不动就骂我,说我手脚笨,笨得像猪,吃得也像猪。嫌我吃得多……嗯、嗯嗯……”她突然痛哭起来。 旁边的校长和老师一时不知所措,台下的师生敛声静气盯着台上,等待下文。 贾妈妈抽泣了一会儿,掏出手绢擦了擦沟壑纵横的脸上的泪水:“那时我帮地主家干活,一天要挑十多挑水,要洗一大盆衣服,还要帮他家做饭。 他家每天吃的都是金包银。金包银你们晓得不?就是每一颗饭都被鸡蛋包起来,黄泱泱的,油亮亮的,香的不得了! 他家给我吃的菜只有白菜和萝卜。有时白菜萝卜都没得,就只给我猪油和酱油拌饭吃……” 我一直注意听讲,生怕漏掉重要内容。听到这里却禁不住开了小差。心想鸡蛋炒饭当然可口,有猪油拌饭也不错啊。 前些日子,母亲熬(熬,贵阳方言,用猪板油或肥肉炼油。——笔者注)了一点猪油盛在一个罐头盒里,罐头盒放在紧挨大床边的高低柜上。从托儿所回到家里的四弟在床上玩耍时看见猪油,竟然一口把它全部喝了。待我们发现时,四弟胸前的衣襟全是油渍。没人责怪年幼的四弟,只见母亲背过身去抹眼泪。万幸的是,四弟居然没有拉肚子。 这一走神,肚子便呱呱叫了起来。我偷偷四下张望,只怕老师和同学看出我的心理活动。 贾妈妈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诉苦,我却再也静不下来听讲,老是想着猪油拌饭的香味,只盼报告早点结束回家吃饭。
相隔十年的两次报告,让涉世不深的我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疑问。此前我们被灌输的那些东西,可信度究竟有百分之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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