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江行 于 2015-12-13 07:27 编辑
第一章 小镇人家(4)
江燕的目光又落到镜框左上角的一张老照片上,这也是张全家福。照片上五个人,正中是位团脸细眼的老太太,两边是年轻的一男一女,老太太和年轻女人怀中各依偎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穿着同样过了膝盖的大花棉袄,大一些的还抱着个小羊。孩子身上的棉袄着了红红绿绿的颜色。
“他们不在镇里工作吗?”江燕试探。
“她姐在小西江报社当记者,有宿舍。她哥在斗河电站。”
斗河电站!怪不得这么巧。江燕想着问道:“常回来吗?”
“斗河离这里怪远,要坐火车。他姐的对像在地区二级站当副科长,前半儿送来一辆永久自行车,说是建业给他爸买的,”杨师母话里话外透着知足,“说他怪忙,回不来。”
可建业明明跟自己一起下的车!接站的高个女子明明就是渐春!江燕边品着带点儿苦味儿的凉茶,边寻思着。
江燕打开简单的行李,取出农场发的白床单绿军被褥铺好,换下姑姑从北京寄来第一天上身的的确良衬衫,拿到院里去洗。收拾停当,陌生和孤独让她有点想家,江燕拿出纸笔,坐下来写信。
在斗河农场,江燕一家三口被分在三个地方:父亲在劳改队种菜,母亲在副业队喂鸭,江燕在青年排下大田,盖房子。离开农场的时候,江燕偷偷跑到劳改队的菜地,她看到一瘸一拐的父亲摘下一个西红柿,在旧军装上蹭蹭,递给牵牛经过的孙伯伯,江燕吓得四下看看,幸好没人。
晚饭时候,小院热闹起来。在国营钟表店上班的杨师傅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回来了,手里还提了瓶酒。杨师傅健硕的中等身材,齐茬的一头银丝,全无一根黑发。
去江边洗衣服的改霞也挑着两竹筐衣服回来了。杨师母说,院子里就有自来水,可改霞就眼齐江边儿,说江里的水清亮。
江燕想起在车上看到的小西江,附和道,小西江的水真清亮呢!
“那是修了大坝以后,以前水流得急,没恁清。”
江燕隔着窗户望出去,一个水灵灵的女娃正在院里晾衣服。水滑的辫子衬着青绿色的汗褂儿像两条鱼儿在腰间游走,卷曲的刘海下,被江风吹红的鹅蛋脸上,闪着一对清亮亮的眼睛。
她是改霞。
江燕走到院子里帮忙,她情不自禁打量她,女娃都喜欢看比自己漂亮的女娃,起码江燕是这样。
改霞从竹筐里捞出一条床单,把一端递给江燕,俩人抻拽起来,末了,改霞教江燕放开一只手,把纂皱的床单头对准手腕摔打几下,然后俩人一齐把床单晾好。
“你从啥地方来?”改霞边晾衣服边问。
“斗河农场。”
“啥?斗河!“改霞提高了声音。
“是啊,斗河农场,离斗河车站还有五十多里。”
“听说斗河农场都是北京下放来的劳改——犯?” 改霞边说边拎起一件军衣,从领口到前后襟用手仔仔细细抻拽着,直到平展才上架晾好。
江燕没吭声,眼睛盯着军衣,脑海中却是菜地里一瘸一拐的父亲和正在收拾鸭棚的母亲……
“我哥也在那边,在斗河电站。”改霞话题一转,她的眼睛灿烂如阳光映照下的江水。
江燕进屋收拾出饭盒准备去食堂吃饭,改霞抱进一领竹席,一边往江燕床上铺,一边说,这儿夏天可热,不铺席子睡一身汗。
杨师母盛情邀江燕留下吃晚饭。饭菜已上桌,洋溢着新谷香气的米汤,葱花烙饼,苦瓜炒辣椒,肉丝烧茄子,小葱拌豆腐,杨师母还烧了条鱼。
江燕说,不了,我去食堂吃。
改霞夺下江燕手中的饭盒,边摆碗筷边说:“你没吃过这鱼,这是俺小西江的鲚花鱼,可嫩,刺少得很。
“鲚花子是江里生海里长的鱼,怪好吃。”杨师傅边说,边往一个小酒盅里斟着酒。
“老头子,你少喝点儿。”
“来客了,是个意思吗。”
杨师母端过一碗江米醪糟蛋,边递给江燕边念叨:“筛一筛转一转,婶子家吃啥饭,烙油馍,炒鸡蛋,不吃不吃两三碗。”
江燕接过碗,吓了一跳,里面竟放了四个荷包蛋!
江燕看着这一家人,江燕品着又细又嫩的鲚花鱼,江燕喝着甘醇醉人的米酒,人没醉心已经醉了。
久违了,被一号命令疏散到鄂西北的江燕一家,除了刚到斗河那天,在兵站食堂那顿不敢言语的晚餐,就再没一个桌上吃过饭!
她真不明白,那个丹凤眼的建业,为什么不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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