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喜鹊 于 2022-5-8 22:36 编辑
忆母亲
母亲仙逝已有十六年了,享年85岁。母亲出生于辛亥革命,即1911年,是清末民国初期的历史转折时期。
母亲是个平凡的女性,但与同龄人相比,她的经历也有不平凡之处,我常常思念我的母亲,她具备的美德是永远值得我继承发扬的。
母亲并不精明能干,但她的善良温和、思想开通,豁达大度却与众不同。
母亲出身于上海小康家庭,她和妹妹都是祖父母拉扯养大的,她的父亲教会中学高中刚毕业,才20岁就因肺结核去世了,她的母亲大概是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20不到就守寡,觉得以后没指望了,所以整日郁郁寡欢,没两年也追随丈夫而去。
母亲的祖父比较开通,由于当时已经民国,所以母亲在4、5岁时缠了几个月的小脚得到了解放。祖父认为上海的女孩要识字,要看得懂招牌、路名、广告就送她姐妹两去新学校(不是私塾)读了两年书,识得一些字。
母亲是个新女性,从小特爱看小说,一直看到她去世前两星期。古今中外小说都喜欢看,当然,她只看情节,是作消遣的,但看多了见识就广了,书中的名言至理、成语,她也能记得一些。我们小时候受母亲影响,学龄前就能识字,看连环画。母亲还喜欢看电影、沪剧、越剧,有些唱词都能背出来。母亲是电影明星蝴蝶、阮玲玉等的粉丝。阮玲玉自杀后,安葬在联义山庄。母亲跟随着送葬队伍,流着 眼泪,一直送到墓地。
母亲在十二、三岁就去丝厂做工。上海本地女孩去做工的家境都不错的,一般都打扮得很漂亮,有的还穿金戴银,干活轻松,工资也不少。不像苏北买来的‘包身工’是相当苦的。
母亲的婚姻是祖父母包办的。当母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真是高不攀低不就,直到24岁老姑娘了,有亲戚做媒就嫁给我的父亲当填房,从上海市中心嫁到北郊罗店镇,因母亲是长房长孙女,故嫁妆特别丰厚。父亲结婚早,比母亲大11岁,我大姐已经18岁了,二姐10岁、大哥6岁,小哥哥才2岁,(5岁时夭折)母亲是他们的继母。我家是大户人家,家庭很和睦,我从小没见过家里吵吵闹闹,哥哥姐姐叫母亲也是叫“姆妈”的。大姐十分尊敬母亲,大姐上大学母亲也出钱资助,二姐出嫁时,母亲把自己的一部分陪嫁给二姐当嫁妆。
母亲是个“慢性子”,有人说她是“温吞水”(是不冷不热的)。但在解放初当家里发生重大变故时,父亲去世,母亲很坚强,没有抢天哭地,没有到处哭诉。不过后来落下了严重神经衰弱的毛病。
母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约束过我们,都让我们个性自由发展。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去看戏,觉得很热,就把毛线背心脱了,等到回家时才发现背心丢了,我心疼地哭了。母亲不但没有责怪我,还安慰我,已经掉了,哭也没用了,就别哭了。熟人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母亲年轻时有几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她们的友谊是长久的。母亲总说朋友之间不要好起来好得割头换颈,有了一点矛盾就吵开,有的甚至绝交,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保持友谊!我受母亲影响,小学、初中、高中都有很要好的同学,现在联系到了都有来往,甚至到美国定居的初中同学,每年回来一次,我们都要见面的。
我大哥大嫂都在青海工作,嫂子要生孩子了,一封信来就要母亲去照顾。那时1958年,青海生活非常艰苦,又是高原地区,交通很不方便,上海火车只通到兰州,再过去就要坐长途汽车,汽车在悬崖峭壁之间公路上行走,还要开过吱嘎作响的铁索桥,路上不安全是可想而知的。但母亲接到信后,义无反顾,并且买了很多大哥喜欢吃的东西,替未出生的孩子准备了许多衣服,尿布等。一年后,哥嫂带着孩子送母亲回上海,孩子留下了由母亲带,后来,老二在奶妈家回来后也是母亲带的。一直到文革开始,两孩子都读小学了,母亲受到一些冲击,不方便带孩子,才由嫂子带回青海。
母亲晚年,知道嫂子告诉她女儿,这不是你的亲奶奶。母亲很生气,跟我说了。我家落实政策,哥嫂退休回上海老家,母亲从天津住了十多年的姐姐家回哥嫂处一年多,就无法住了,我让大哥送母亲来我江西,母亲住了五年多,是我送终的,骨灰盒由我带往上海安放在陵园里。每年清明、冬至我必去扫墓。
母亲在上海时,跟大哥说要捐自已遗体,大哥不同意,就没有办成。母亲对我说,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对我好一点就可以了,还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行了就不要送医院抢救,免得浪费钱,毛主席这么伟大也抢救不过来了。
母亲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解放前在我家的小保姆,小保姆玉珍当时12岁,(与二姐同岁)广东人,是从上海养母家被人拐骗的,我们家就收留了她。玉珍18岁嫁给一个家在农村的工人。文革中,亲戚朋友都疏远母亲,唯有玉珍经常来看望母亲,她把母亲当妈妈的,她说我不怕的,我是孤儿,又是贫农,谁敢说我不划清界线?母亲非常感激!要我们以后去看看玉珍,给她一些钱。我没能遵照母亲的遗嘱。现在农村变化很大,我无法找到她。玉珍现在也快90岁了,还不知道是不是活着?她孩子的名字也不知道。
如果人真的有轮回,有来生,那么母亲过两年就可以投生了,我希望母亲投一个好人家,来世过着幸福的生活!
(写于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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