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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九七四年的春节临近,莉莉回到了北京探亲。
去年,她就写信告诉了妈妈,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并多次地介绍了强子的情况。可妈妈却回信说,她还年轻,不要过早地考虑个人问题。还说,一个人的一生很长,要好好地规化,把握住,才能真正地获得幸福,并希望她能慎重地对待个人问题。
父母的这种态度,让她既困惑又担心。所以,她决心要利用这次探亲的机会同家里“摊牌”,让父母认同自己与强子的恋爱关系。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在最后的几天,让强子从天津来北京见见父母,然后再同他一起返回军马场。
今天是星期天,爸爸妈妈在家休息。
莉莉早上起来,吃过了早点,就坐在床边仔细地想,该怎么同他们说呢?她看见妈妈正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爸爸则坐在自己的屋里看报纸,就走进屋站在了爸爸的面前。
爸爸抬起了头,“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
“哦,谈什么?”爸爸放下了报纸。
莉莉拉过凳子也坐了下来,“我想说说强子的事。”
爸爸的眼神黯淡了,没有吱声。
“我跟强子相处都两年了,对他非常地了解。他是个很不错的人,让人信得过,而且我也挺喜欢他的。”
“莉莉,你跟妈妈长得很象,但性格却相差得很远。你太单纯、太年轻了!”爸爸天南地北地说了一句。
“我不小啦!我们军马场有很多的知青都开始找朋友了。小凤都登完记了,就这几天结婚。”
“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莉莉瞪大了眼睛。
“以后再说吧!”爸爸摆了下手,似乎是在做个决定。
“爸爸……”
莉莉拿出了撒娇的本领,她过去每次这样时,爸爸总是会让步的。
“唉,我们不是说过了吗,”爸爸叹了口气,“又不是要结婚,我们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想让你们明确地同意我们交朋友。”莉莉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不就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吗!你都是成年人了,交个朋友没必要来请示父母。再说,我们怎么好去管女儿朋友的事呢?”爸爸在耍滑头。
“爸爸……”莉莉抓住了爸爸的手摇晃着。
“好了,就这样吧!”爸爸的语气很坚定,并举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莉莉非常地失望,走出了房间。找妈妈去说,她又走进了厨房。
其实,刚才莉莉与爸爸的谈话妈妈都听到了。见到莉莉进来,知道她是想跟自己磨,就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地做着事。
“中午做什么好吃的?”莉莉试图轻松点。
“烧带鱼。”妈妈头也没有抬。
莉莉从小就喜欢吃带鱼,可自从下乡后,就没有带鱼可吃了,只能是探亲时才会吃上一两顿。莉莉心中感觉还是妈妈疼自己。
“妈妈,你对强子怎么看?”
“没见过,不了解。”
“人可好了,对我也不错。”莉莉满脸笑容地冲着妈妈说。
“天下好人不少,可不一定都适合做爱人。”妈妈终于转过了身。
“可我就是喜欢他,认可他!”
“莉莉,你马上就二十一岁了,也该长长大了!”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是快二十一岁了,可已经成年,有权决定自己的事情。”
莉莉终于发火了,大声地冲着妈妈嚷。
妈妈楞住了,脸色苍白,似乎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女儿了。
“你们封建!”莉莉不管不顾地说,“还是革命家庭呢!”
爸爸听到厨房里的声音,赶忙走过来站在了门口。
“莉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妈妈的嘴唇哆嗦着,“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为了你的前途,为了你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们做错了吗?”
妈妈的眼里滚落出大滴的泪水……
莉莉被强烈地震动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妈妈流泪。在莉莉的印象中,妈妈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就是家中被冲击时,她也只是靠在屋角,紧紧地搂着女儿,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
母女相持着,谁也不再说话。
莉莉的眼睛模糊了,觉得再说下去也是无望。她猛地转过身,推开了爸爸,冲进自己的屋里,“砰”地关上了门。
莉莉扑到床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午后,莉莉悄悄地打开了屋门,厅里没有人,只见到桌子上放着的带鱼、青菜和一碗米饭。再看看爸妈的卧室,屋门紧紧地关着,没有一丝的声响。
莉莉紧咬着下唇,难过极了。
晚上莉莉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脑中不停地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想着强子,想着今后该怎么办?
半夜,屋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是妈妈进来了,莉莉赶忙把眼睛闭上。妈妈来到床前看了看,给莉莉掖了掖被子,然后弯下腰亲了莉莉的额头一下。
莉莉动了动,闭紧着双眼,生怕泪水流出来。妈妈大概是看出了莉莉并没有睡着,就打开了床头的小灯,然后坐在了床边。
“妈妈白天说的话可能重了些,但这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够理解。”妈妈轻轻地说。
泪水终于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有些话本不想现在对你说,怕会影响到你的情绪。”妈妈停顿了一下,“你爸爸正在想办法,要把你从军马场调回来,安排到一个被服厂去。”
莉莉睁开了眼睛,看着妈妈。
“当然了,这个事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也许根本就办不成。”妈妈俯下身子盯着莉莉,“可要是真的办成了,那将来你们天各一方,既是害了你,也对不起周强。”
妈妈直起身转过了头,莉莉还是没有吱声。
“我跟你爸爸一向都是很开明的,可也都是很实际的,在你个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你爸爸和我都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们。”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沉默许久,妈妈叹了口气,“也许等你将来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了。”
“不早了,睡吧。”说完,妈妈拍了拍莉莉,然后关掉灯走了出去。
莉莉一丝的睡意都没有了,在黑暗中想着妈妈刚才说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是自己误解了父母?
能回北京,太突然了!那我跟强子将来怎么办?妈妈说,好人不一定都适合做爱人,是让我们分手吗?
莉莉打了个冷颤。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时地闪过强子为她所做过的事情。
看到自己马鞍子上的坐垫破了,他就找来块厚厚的毡子,比着鞍子割出了一块,并牢牢地安好。自己坐在上面软软的,非常地舒服。为此,姐妹们没少拿这个来打趣她。
他见到自己放牧时,整天提着根套马杆太累了,就从大车班要了一根旧的大鞭,把木把截去一大段,改成了个小手鞭,这样拿着它放一天的马就轻松多了。每当自己挥着小手鞭驱赶起马群时,内心都非常地得意。姐妹们也都抢着用,强子又给做了两根。
莉莉翻了个身,继续地想着……
去年冬天,自己骑的枣红马打了鞍伤(马鞍子把马背磨破了),不能再骑了。同时由于天气冷,鞍伤非常不容易愈合,自己只能是骑那匹没人愿意要的马“板凳”。这“板凳”可真是名符其实,用脚蹬拼命地磕它,才会慢腾腾地跑上几步。骑着它去圈一次马,自己累得内衣都湿透了。
强子听说后,就立刻赶着小炮车把“大老黑”给带了过来,让自己骑着它去放牧,这时自己才真正地体会到了雪里送炭的感觉。
一个半月后,枣红马的鞍伤才好。当然,自己也好好地表现了一次“咱们扯平了”。
想到这里,莉莉不禁微微地笑了。她感觉有些燥热,就把双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枕在脑后。
最让自己难忘的,还是在去年的夏初,枣红马踩到了鼠洞上,把自己给摔了下来,脚也崴了,肿得下不了地。
强子知道了,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他烧了热水,用热毛巾反复地给自己敷脚脖子。看着满头是汗的强子,自己不知道是因为疼痛、委曲,还是感动,当着大家的面直掉眼泪。
强子看到后,就边忙边逗自己。头年他的脚上长了鸡眼,这会我又崴了脚,往差里说,这叫同病相怜;往好里说,这也是老天爷开眼,给他创造了一次表现的机会!说得众姐妹们都乐了,自己也破涕为笑,难为情死了。
最后,他还细心地涂上了碘酒才算是完事。强子又安慰了自己几句,就揣着两个凉馒头赶了回去,晚上他要接夜班。
转天上午,强子又来了,他再次地烧热水给自己敷脚。看着他那困倦的神态,自己既心疼又高兴,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吧?
想到这里,莉莉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又伸手摸了摸那只脚,仿佛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的情形。
强子是个好人!他关心我、体贴我,对我的爱是发自内心的。在那草原上,我们相互帮助、相互信任,经过两年的相处,心贴得越来越紧,这份感情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莉莉用手指抹了下眼角……
能调回北京,这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啊!可自己回来了,那强子该怎么办?如果放弃回来,跟他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黑暗之中,她苦苦地想着,感到非常地纠结与困惑……
莉莉睁开双眼,窗外已经大亮,看了看闹钟,都九点多了。她赶紧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来到了屋外。
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只有桌子上放着的早点。
莉莉走到了盥洗池前,照了照镜子。自己的眼圈发青,眼睛有些红肿,她往脸上撩了些凉水,试图让肿胀的眼睛消退一些。
吃过早点后,莉莉回到了屋内。她坐在写字台前,想给强子写封信,告诉他不要来北京了。
摊开信纸,莉莉只写了“强子”两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地跟他解释。想了好久,她才在信纸上匆匆地写下了几行。意思是,爸爸春节后要到南方去开会,所以还是等明年春节再说吧,今年就不要来了。
莉莉将信拿在了手中,反反复复地看着,想着昨天的事,想着强子,越想越伤心。她放下了信纸,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地滑落下来……
这时候,她才深深地感到,自己是那么地爱着强子,又是那么地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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