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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7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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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商山丹鹤 于 2015-6-17 10:39 编辑
《雾蒙蒙》
二
那是一个阴冷的冬天，父亲被关进了牛棚，母亲到干校去劳动改造，十八岁的吴梦雅高中毕业，只身来到一个铁路建设工地，报名参加铁路建设。那时正式的铁路工人很少，铁路新线建设又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所以铁路部门就到各地区招收工人，吴梦雅自己找上门来，自然照收无误了。他被分配到三处五队，队伍在秦岭山区的荒郊野岭上，住的是军用帐篷，顿顿吃的是大米干饭，菜肴很少，因为买菜很困难。她们队上二十多人，只有三个女的，一个是文书，一个是会计，只有她是工人，天天跟一群男人在山上开山放炮、挖土筑路。吴梦雅性格开朗，整天在蓝天白云下、红花绿草上干活，倒也眼宽心宽，很是痛快，但最讨厌的是这一群臭男人，他们像苍蝇一样的盯着她这块大肥肉，平常白天在工地上开开玩笑倒也没啥，最害怕的是晚上这个来约那个来叫，同室的小刘和小王还吃醋，经常挖苦她说：“漂亮女人还是吃香啊！”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队长看上了她，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弟弟，而他的弟弟却是个花花公子，在城里胡混了好几年，偷鸡摸狗耍流氓，被派出所抓了好几回，他爸妈实在没法，就写信让大儿子想想办法，正好赶上铁路大招工，他又是队长，手中有点权，就把弟弟安排在自己身边，现在队上又来了这么个大美人，他就想凭手中的权力，给自己的弟弟收在囊中。于是，他就精心设计，经常拉着吴梦雅和自己的弟弟到附近镇上的小饭馆去改善伙食，每逢周日休息，他就让弟弟和吴梦雅去县城看电影。这时的吴梦雅心里十分作难，答应吧，他实在不愿意，她从心里反感这样的混混；不答应吧，她又害怕队长手中的权力，他的队长哥哥会报复她的。吴梦雅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但她最后还是痛下决心：拒绝了！
在感情上，吴梦雅已经伤痕累累了。她的初恋是甜蜜的然而又是苦涩的，从考上高中开始，她就和同班同学高占河苦恋了三年，那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他们俩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恩恩爱爱，难分难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塌地陷不动摇”；“海枯石烂不变心”。人世间最美好、最忠诚的词语都叫他们用遍了。到了高三，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她们一起参加红卫兵，一起造反，一起串联；在串联的路上，他把女人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也给了高占河，把女人视为生命的贞洁牺牲了。自此，她的心里始终认为，自己今生今世就是高占河的女人了！可是谁能知道，大串联转了一圈回到母校，仅因为自己的家庭出身和父母的政治问题，高占河竟和她分了手。这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从此以后，他对谁也不相信，下决心不再爱了。可是谁让自己长得这么漂亮，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到哪儿都招惹人呀。
她的拒绝自然遭到了报复，这是她已想到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当天晚上她拒绝了队长弟弟的求爱，第二天，队长就把她派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工作中去，让她开山放炮抬石头。……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开，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她看见吴梦雅坐在儿子的床边发呆，就小声说：
“阿姨，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吃点东西吧！”吴梦雅抬眼看看小护士，勉强一笑说：
“谢谢，我什么也吃不下去啊。”
“大夫已经说了，小亮没有大问题，等他苏醒了就好了，你也不要太着急。”
“好好，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吴梦雅说。
“好”，小护士走了出去。
吴梦雅看着还没有苏醒的儿子，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当时，她被队长发配到最艰苦的工地上，干最重的活，受尽磨难，那帮子曾经对她垂涎三尺的臭男人们谁也不同情他，他们有的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于是由爱生恨，不理她；有的看到她连队长的弟弟都敢拒绝，就再也不敢招惹他，于是对她不理不睬，甚而至于还看她的笑话。当时只有一个小名叫“铁蛋”的小伙子总是默默地帮助她。开山放炮，先要打炮眼。抡铁锤，她抡不动，扶铁銛，她扶不住，铁蛋就主动和她一组，教她如何扶住铁銛，一天下来，她的双手布满血泡，双臂酸疼，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那种痛苦劲她至今都不堪回首。在很长一段的接触中，她慢慢觉得铁蛋才是她要找的唯一可信得过的对象，他人老实，干活不惜力气，又懂得帮助人、体贴人，就是长得有点丑：小眼睛，尖下巴，矮个子，窄额头，学历又比自己低，文革中的初中毕业生，实地上也就是个小学文化程度吧。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有点反感他，第一次他来帮助自己，她就没有接受，但是，不管她如何对待，铁蛋都是不依不挠的坚持，时间一长，她也就慢慢的接受了，反而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有安全感，他比那些花花公子强多了，每和铁蛋在一起，她就感到踏实、放心。铁蛋也处处护着她，队上谁敢欺负她，他就要和谁拼命。一开始，铁蛋主动去帮助她，大家都说铁蛋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看他们经常在一起，就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是要和铁蛋好，走自己的路，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说去吧。可是铁蛋虽然对她好，可从来没对她做过非分的行动，也没有任何表示，当时的谈恋爱么，都是男的主动表示的，吴梦雅一等再等，铁蛋在她跟前连屁也不放，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一天，他们俩打完了炮眼，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铁蛋坐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吴梦雅，一句话也不说，吴梦雅看看周围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就甜甜的说：
“铁蛋，我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铁蛋一脸老实的说：“你问。”
吴梦雅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铁蛋摇摇头说：“没有。”
“你妈没给你找一个？”
“没有”。铁蛋又摇摇头
“真的？”
“谁骗你是小狗。”铁蛋使用的还是儿童的语言。
吴梦雅扑哧一笑说：“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啊！”好像青天打了一个霹雳，铁蛋顿时从大石头上蹦了下来，脸上大惊失色。
“你怎么啦？”吴梦雅赶忙站起来，冲过去抱住他。
铁蛋使劲推开了她，说：“不行，不行！”
“为什么？”吴梦雅满脸羞红的问。
“我——根本——配不上你，我连想——也不敢——想！”铁蛋吃吃的说。
吴梦雅低着头问：“你是不是嫌我家庭出身不好？”
“不是不是，我才不在乎那些哩！”
“那是为什么？”吴梦雅进一步逼问道。
“你文化程度比我高，人又漂亮，我配不上你。”铁蛋低声说。
“文化程度是可以提高的，人呐，漂亮不好吗？你们男的不是都想找个漂亮媳妇吗？”
“我可不一样！”
“为啥？”
“我妈说啦，漂亮女人是花瓶，中看不中用，迟早是会打破的。”
“啊！”吴梦雅非常吃惊，“你也这么想吗？”
铁蛋脸憋得红红，不说话。
吴梦雅愤愤地走到打炮眼的地方，坐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铁蛋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小声说：“梦雅，你别生气，其实我并不同意我妈的看法。”
吴梦雅不理他，两人的第一次就这样结束了。
吴梦雅在铁蛋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男的主动对自己好，主动追求自己，今天自己破天荒的主动追求人家，人家还不答应，真是扫兴，从此她打算不再理铁蛋，可是不管他如何疏远，铁蛋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她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有一次开山放炮，一个大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正好砸向她，铁蛋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了她，自己却被砸伤送进了医院。她要求去护理。队长不同意，她哭了三天三夜，内心非常自责，后来，铁蛋又得过一次怪病，整天滴水不进、昏睡不起，队医提出送医院，队长迟迟不派车，也没人管，她就矿工在宿舍护理，差一点被队长开除，可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三天后，铁蛋居然神奇般的站起来，再也没有倒下。经过这几次生死与共的经历，他俩真的谁也离不开谁，铁蛋也就同意了她的追求，和她私定了终身。
可是在中国的传统婚姻中，关节是很多的，并不是当事人说了算。双方家长都不同意，吴梦雅把铁蛋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在干校的母亲，母亲来信表示，坚决不同意，她认为一个铁路工人的儿子，又没有文化，怎么能配得上他们知识分子的女儿？她告诉女儿，这种差距太大，如果勉强在一起，会给她终身带来痛苦的。铁蛋的父母也不同意，也认为门不当户不对，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能要，漂亮女人是祸水，那是要带来灾难的。可他们俩铁了心要在一起，谁也阻止不了的！确实，人是离不开环境的，在当时那种艰苦的工作环境里，吴梦雅和铁蛋好像谁也离不开谁，生存已经把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刘老师，手里提着饭盒，她微笑的说：
“吴老师，该吃点东西了，我听护士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吴梦雅下意识的看看表，已是下午六点了，自己是该吃点了，她又看看病床上的孩子，勉强一笑说：
“谢谢你的关心，我是实在吃不下啊！”
“你还是吃点吧，我专门为你做了点小米稀饭、葱香油饼，可香了。”
“你太费心了，我真的没胃口。”
这时小护士进来给小亮换药，听到她俩的对话，也说：
“阿姨，你还是听刘老师的，吃点吧，可别饿坏了身子！”
“好，谢谢你们。”吴梦雅勉强坐下去，打开饭盒，一股小米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刚喝了两口，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刘老师：
“我婆婆没有找孩子吗？”
“去了，中午她看岳亮没回家，就找到了学校，我骗他说，班上的一个同学父母外出，平常只有岳亮和他好，我就派岳亮去陪他几天。”刘老师回答。
“她没说啥？”吴梦雅又问。
“她说那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说我正准备去告诉你，你却来了。她又问我，得几天，我说，两三天吧，他没再说什么，有点不高兴地走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吵闹，门被撞了开来，她婆婆冲了进来，扑向病床上的孩子，大哭起来，嘴里叫着：“亮啊，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小亮奶奶中午从学校回去，一下午心里惶惶的，吃过晚饭，一个人打开电视机，忽然看到本县新闻里的一条消息，说早上雾大，县城西区十字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一死一伤，受伤的小学生正在县医院抢救，肇事车辆逃逸，交警正在追捕中。小亮奶奶越听心里越毛，又跑到学校去找校长，走到学校门口，正好碰见一位五年级的女老师，她一问，人家说出车祸的就是岳亮。于是奶奶一气就跑到了医院抢救室。
小护士赶忙扶住她说：
“奶奶，小亮亮受了点外伤，很轻，不要紧的。”
“胡说，轻伤，怎么叫不醒啊？”
“奶奶，他刚睡，你不要大声吵。”刘老师也过去说。
老婆婆一看见刘老师就生气了：
“哼，你不说他去陪同学了嘛，怎么会躺在这儿，老师也骗人！”
“妈，你不能这么说，人家刘老师也是好心，怕你知道了着急吗”吴梦雅赶忙站起来去劝解。
老婆子看见吴梦雅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过来就煽了她一个嘴巴，说：“连你也敢合伙起来骗我，你都老远跑回来了，还瞒着我，我孙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刘老师和小护士看见老婆子这样对待儿媳，都吃惊地站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
可吴梦雅还是笑着说：
“妈，你别生气，你年纪大了，我们还不是怕你急出个三长两短吗。”
“哼，你盼我死里！你先说，亮亮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他早上上学时，因为雾大，过马路时被车撞了。”小护士抢先说。
“啊！撞得怎么样？”老婆婆又回过身趴在孙子旁哭喊起来，“亮啊，你到底怎么哩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就不活了！”吴梦雅急忙跑过去拉住她乞求似的说：
“妈，亮亮他刚刚睡着，你叫醒了他，他会痛苦的！”
这句话还算灵验，老婆婆不哭也不喊了，她摸一把眼泪说：
“那你回去吧，今晚上我在这儿守着。”
“那可不行啊，你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太好，还是我在这儿吧！”吴梦雅说。
“不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我守我孙子！”老婆子瞪起了眼。
小护士和刘老师见老婆婆这么固执，就一起劝起来：
“奶奶，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是回去吧！”
“奶奶，你看，这儿是抢救室，没有床，你如何休息，再说，深更半夜也会来病人，吵吵闹闹的，你也休息不好，您要是把身体搞坏了，那以后可怎么照顾亮亮呀？”
听俩人这么一说，老婆子再也不说话了，看了看病床上的孙子，泱泱地走到门口，回头又叮嘱儿媳说：“你要好好给我照看着我孙子！”好像病床上躺的只是自己的孙子，而不是吴梦雅的儿子似的。
婆婆走了，刘老师和小护士也一前一后的出去了，吴梦雅深情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的脸，又陷入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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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6 2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