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忆南 于 2024-1-19 14:36 编辑
故乡有一条幽静的小巷,是上学的必经之路。 路西一座院落前是我常常驻足的地方,因为院内那棵庞大的海棠树、那棵树有几枝越过了墙头,那树枝上的花开花落、果青果红都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尽管那时还不知道它叫海棠树。 和我同路上学的小伙伴是住在我家对门的荣,我俩从幼稚园就在一个班,那时没有家长接送,我俩每天牵着手从小巷走去走回。我们只是两个小姑娘,绝没有唐诗中“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的情调,吸引我们的是春天那粉艳艳的海棠花、秋天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海棠果,那种新奇和喜爱会让我们跳起来,想摘到那花、摘下那果,尽管怎么跳、怎么蹦都离那树枝还差得远呢! 如果头天夜里有风雨,便会有一些海棠花落在墙外,我和荣会捡几簇最好看的插在小辫上,然后美滋滋地去上幼稚园。海棠果成熟的时候也会有晶莹透亮的果子从那出了墙头的树枝上落下来,我们也能捡到几颗分给小伙伴们,但大多时间只能望着那树枝上的海棠果咽唾液,那时候我们非常羡慕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主人。 那个院子的大门常常紧闭着,偶尔门没闭严,我和荣会悄悄走过去,扒着门缝向院里张望。 院子里有砖铺的小道通往迎面的三间上房,那棵海棠树长在小道的左边,是一棵老海棠树,有一枝平伸的树枝上拴着一架秋千。看到这里我们就不敢再看了,因为那树下的躺椅上常常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颧骨高高、眼窝深陷、面色苍白、两条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躺椅扶手上,小孩子看见有病的人常常是恐惧的,何况这等模样的病人,我和荣看到她便撒腿快跑。 我和荣从幼稚园升入小学了,我俩很幸运地又分在了一个班,令我们高兴的是班里有一个叫敏的女生就住在有海棠树的院子里,很快我们三个小姑娘就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放学后,敏邀请我们去她家玩,我想起海棠树下躺着的那个病女人,心里有点胆怯,荣是个大咧咧的女孩,她早就想进院子看看那棵海棠树了,何况正是海棠果成熟的季节,于是我们三个女孩手拉手进了敏家的院子。 院子不大却非常整齐、洁净,只住了敏一家人。那棵海棠树几乎遮盖了左半边院子,敏拉着我们走到躺椅上那个盖着小褥子的女人面前,向我们介绍这是她的妈妈,哎呀,原来整天面带微笑、文静漂亮的敏有这么一个虚弱多病、令我们看着害怕的妈妈! 我和荣怯生生地叫了声“婶儿”,不敢上前,敏的妈妈笑了,用很细弱的话语问我们的名字、住在哪条街,还用手比划着说我们三个姑娘个头儿是一般高的,那天我们第一次吃到了从海棠树上摘下的海棠果。 慢慢地我们和敏家的人都熟悉了,敏的妈妈已经病了好多年,敏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敏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姐姐,也在我们学校上学,敏的爸爸在外县工作,经常不在家,家里全靠敏的姨妈来料理。 海棠树花开花落,海棠果也结了一茬又一茬,敏家的院子我们不知去过多少回了,海棠树上的那架秋千除了开花的季节大人不让我们坐,说是会把花摇下来影响结果,其余季节写完作业我们便会轮着去荡秋千,每人荡二十下,自己数着,可是荣总是会赖着多荡几下,我们叽叽喳喳地让敏的妈妈来监督,可是她有时连二十个数还没有数完,就喘不上气了,每逢这时我们便不再吵闹了。 有时我们三人会一起挤在秋千上看少年报、看连环画,这时敏的妈妈在躺椅上静静地望着我们,大多时间她都在闭目养神,屋檐下的炉子上常年煎着她的中药,所以小院里海棠花的香味总是和淡淡的草药味缭绕在一起,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可是敏的妈妈病情却一直没有好转。 升入三、四年级时,我们三个女孩的个头还是一样高,所不同的是我和荣都比敏身体壮,敏显得瘦弱一些,而敏的姨妈说,敏的个头儿很快就会高过我们的,因为敏的胳膊腿明显比我们的长。荣说敏长大了可以去当运动员或者去跳舞,而敏说她要当医生,要让所有的人都不得病。 到了五年级,我们三人的学习成绩有了明显差距,敏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生病请假,落下来不少功课,好在敏一直基础很好,也聪明,加之她的妈妈原本是算术老师,所以敏的成绩还在中上游。而荣的算术成绩一直不争气,她老是弄不明白那些“行程问题”、“流水问题”、“和差和倍问题”,所以海棠树下就成了课堂,敏的妈妈用她虚弱的言语一遍一遍地给我们讲怎样解那些应用题,荣的算术终于有了进步。 在小学阶段的最后一学期,敏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带微笑的脸庞变得苍白,轰轰烈烈的少年劳卫制她一项也没达标,连60米短跑都跑不下来,而且过几天就会请病假,我和荣常去给她传达作业。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家的大门我们也进不去了,只能把作业从门缝里塞进去,当然也见不到敏了。 终于有一天敏给我们开了门,我们看到她的胳膊上带了黑色的孝箍,海棠树下那张躺椅空了,我们意识到敏的妈妈走了。 敏再没有来学校,直到小学毕业前夕,敏来和我们照了毕业相,并且告诉我们她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不能再上学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荣每天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地感觉心里很空,上学放学已经不愿再经过敏的家门,而改走大街。有时偶尔路过敏家,看到那海棠树上的花儿也不艳丽了、果儿也不水灵了,院内却依旧飘出丝丝中药味,那该是给敏煎的药吧,敏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我和荣都在盼望着。 到了升中学的时候,我和同班另外两个同学被老师选定考上了一所全市最好的中学,那时还不叫重点学校。而荣和我们班的全体同学集体升入另一所中学,而且没有打乱分班。她们的开学典礼比我们早一天,那天早晨,我约了敏一起来到荣的学校,看着她们在操场上列队走过,羡慕死我了,多想也加入这个熟悉的集体中,和荣还有敏一起走过,可是明天却要到那个陌生的学校去了,心里好失落。这时看到敏仍然面带微笑,而我牵着她的那只手却那么冰凉,她的眼神除了羡慕、更多的是渴望,重返校园应该是她那时最大的愿望。 我们三个小伙伴就这样分开了,然而更长久的分别是在初中一个学期之后,我要随着我的家庭转学到外省去了,从此再没有机会见到敏和荣了。 起初荣和我还有书信来往,得到敏已离开人世的消息就是荣来信说的。敏,我的小伙伴,再没有回到学校,更没有实现要当医生的理想,在未满15岁时就结束了美丽的生命。 三十多年后,我回到故乡,想走进当年那条小巷,想寻找那棵海棠树,可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吞噬了小巷,敏的家已荡然无存,那棵海棠树又怎能找得到呢? 秋千悠悠、岁月漫漫、回不到海棠树下、回不到童年了! 权以此文纪念我幼时的小伙伴——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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