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迄今即将四十年了。就是1985年的5月6号,对平常人来说这是个非常平常的日子。而对我们一家人尤其是对我老伴—一个上世纪60年代随着那股潮流来到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来说就是惊心动魄、改变命运、迄今仍然过着社会下层人生活的一天。老伴就是在这一天从一个正常人一下就跨入残疾人行列里,从此她的人生路程彻底改变,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也彻底变了天! 此话的由来要从头说起。那天上午我恰好在与延安制药厂附近的局参加会议。10点多时,局传达室老屈推开紧闭的门朝我招了招手。我还有点不悦但还是推开座椅示意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就出去了。我一出门老屈就低声告诉我说你爱人厂里来人了说你爱人出了点事不过不要紧,他们正在楼下等着你呢。我一惊,因为我知道爱人所在的延安制药厂向来没有这么重视工人的!如果只是“出了点事”那是绝对不会派人来的。我一路小跑地跳下了楼梯。果然看见与我爱人曾在一个车间工作过的、市法院副院长的夫人正在门口焦急地望着里面。平时院长夫人与老伴的关系也不错。不过说到这里,老伴这个人在单位同任何人都相处的可以。 由于工作关系我同市法院的领导那是很熟悉的。同院长夫人自然也熟悉的很,平时常常嫂子长嫂子短的嘛。看见是她在等我,尽管心里有准备但还是一咯噔:“咦?她既不是厂领导现在也不与我爱人同车间,她来找我?”我顿感事态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夫人见了我急急忙忙的开口话语中无不带着带着颤音:“您不要着急,她的胳膊被机器砸伤了。不过不要紧,现在已经送地区医院抢救去了。你,你,赶快去吧!”事后我得知,因为老伴的伤势极为严重,厂领导不敢直接来通知我,想到了院长夫人这层关系,故要院长夫人来的。 看见院长夫人来找我和她说话的表情,作为一名警察的职业敏感性自然什么都明白了!我连谢谢都没有顾得上说回头朝传达员要了一辆自行车跑着推出大门到了街面上就朝着地区医院猛蹬而去。那劲道之大,速度之快,可不争气的车才刚到延安地区行署门口车链子就断了。真是急死人嘛!幸好过来一个熟人也是骑着车,我赶快挡住人家只说了我爱人出事了在地区医院,把车给我。就骑上继续前行......。以后有熟人说那天看见我骑个破车子从南关大街飞速而过的样子非常恐怖,“平时非常冷静的你那个样子肯定出了大事,但绝对没有想到是你老伴,更想不到你老伴就......!” 到了地区医院,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急诊室,一把揪住一位白大褂就打听,人家说去手术室了。等我冲上六楼的手术室时,老伴已经被推着进手术室。我不顾一切推开阻挡我的护士就冲了进去。眼见老伴躺在手术床上,那一幕惨不忍睹:她浑身是血,左胳膊从肘关节以下到手腕以上那段破碎不堪,那黑红色的肌肉、白花花的碎骨碴子......。这个时候有认识我的医生看见我还疯狂着继续往里面冲立即上前挡住我要我冷静再不能进去了!我只好收住脚站在那里看着手术床上的老伴被医生护士一群人团团围住推了进去。 我问在场的制药厂相关人员“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面色尴豫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句完整话,听了一气总算明白了。原来当时老伴正在清理搅拌机,一个同事竟然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形下违反操作规程打开电门,结果搅拌机突然转动所致。因为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厂领导所以我也无法再作进一步的交流。心里暗暗想等见了厂领导再详细了解具体情况。 没多长时间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了,坦言他们治不了“只能去西京医院看有无办法?“医生们唯一做的就是用纱布把伤处全部捆扎好,还在伤处上方扎上一条纱布带止血,嘱咐每隔十多分钟一定要放开两三分钟再扎上,否则有坏死的危险。甚至连破伤风针都没有注射,以致到了西京医院后,军医们闻之伤员连破伤风针都没有打,惊讶的多次发问”这伤口是在延安地区医院包扎的吗?” 当天下午我们乘坐厂里专门包租延安地区外贸车队的一辆丰田轿车拉着老伴,我和厂医冯大夫陪同赶赴西安抢救!当年延安到西安的360余公里行程,护车需要十多个小时,医生说怕人挺不到那么长的时间“5、6个小时到西安还是有救的。”不知道制药厂的领导从哪里听说外贸车队刚进口的丰田轿车“6个小时就能跑到西安”为了争取时间当即决定包租 “6个小时”赶往西安。 丰田车途经延安到西安必经的南桥大街时,时任制药厂党支部何书记(延安制药厂就在南桥山上的原西北局旧址里)在街旁拦住车辆,大声喊叫“花多少钱都要把人抢救过来!”。出于一个警察的本能和家属的义务,我当即要求他“组织有关部门查明事故发生的原因”。何书记告诉我“这没问题,医药局(制药厂上级主管部门)、地区劳动局都到厂里了,黄厂长正陪着调查呢。” 奥,怪不得从发生事故到迄今为止,我一直没有看见黄泾厂长露面也未见他在街边送行,原来如此! 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西安,什么6个小时,路上整整走了11个小时!老伴已经处于休克状态。眼见时间的流逝和躺在我怀里的老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我那个急就着大了那真是叫天寒地都不灵的无能为力!(从地区医院出发前,几位和我熟悉的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和厂方人员“从我们看,伤情极为严重,只怕命难保!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 好不容易,23时12分左右丰田车跑完了“6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开进了西京医院。当天事故发生后,厂方在第一时间也报告了上级有关部门,延安地区卫生局向省卫生厅提出帮助请求。制药厂驻西安办事处的同志们和正好在西安的制药厂任姓副厂长、陈姓副书记(这两人以后在处理老伴的善后中都以不同的面孔出现过)都非常积极的参加到抢救中去。作为军队系统的西京医院,在接到省卫生厅的电话后对老伴这个地方人员予以了关照。国内知名战伤专家、四军大黄教授连夜从家里赶来医院参加会诊。可以说抢救工作是到位的,老伴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但老伴的伤是被搅拌机所绞伤,受伤的胳膊段已经被搅成粉碎状。经过反复商榷医生们只好惋惜地采取了截肢术。值得一提的事,黄教授和马平医生他们冒着术后感染导致失败的危险,发挥精湛医术,设法把老伴的肘关节保留了下来,从医生的角度为老伴以后的生活提供了最大的帮助。 老伴中年致残的这件事不仅对她本人是人生的极为悲惨的打击,就是对我、对我们的孩子和家庭也是一场非常沉重的打击!记得老伴出事那天,地区医院里我的亲戚得知此事后当即捎话告知了我的父母。两位老人家满头大汗相互搀扶着急匆匆地从十几里地外的家里赶到了医院。正好我们上了丰田车要走。母亲看见老伴的脸色苍白如同白纸一张,当即嚎啕大哭地扑上去前呼叫。老人那声声恓惨的呼叫声令人肺腑揉碎!老伴听见了母亲的哭喊声,但只是微微地应了句“妈妈”就再没有了声息。 正在南关小学上学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妈妈遭受了如此的大祸!孩子放学后赶去学校接孩子的叔叔面对孩子“我妈我爸上哪儿去了?”的追问,只能撒谎地说你爸你爸要到西安给你奶奶配一味非常贵重的药,因时间太紧张就没有告诉你走了。你先和我回奶奶家。本来家里人还想给孩子封锁消息。但第二天,学校里有制药厂的孩子就告诉孩子“你妈妈残废了!胳膊断了!是某某某干的”孩子当时就蒙了!原来天真活泼学习优秀的一个班干部从此变的少言寡语,课间休息自己也单独在一旁不像过去那样与同学们玩耍。以后老师得知老伴的事,告诉我“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话少而且成熟起来呢?原来如此!”坦率的说,从老伴残废以后,尽管我们也曾用阿Q式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安慰自己,调整心态,努力克服一切阴影,但是残酷的现实的确造成了我们一家人失去了诸多美梦和对幸福生活的所有企盼,老伴更失去了过去开朗、向上、进取、乐观的性格,变得连门也不想出的人了。也是的,老伴失去一条胳膊后,生活非常的不方便,最简单的就连上卫生间所花费的时间都要比正常人多好几倍!从此从那以后我们一家人都是小心翼翼、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地、看人家的眼色,全力克服困难,对付的渡过每一天的艰难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