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十一】 我还算不算北京人（下）

魏淑芬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之六  我还算不算北京人（下）】

儿子早我一天回美国，他去洛杉矶我去亚特兰大，一东一西，回去怕也要到年底圣诞节再见面了。安检口看着他匆匆消逝的背影，我的心紧缩着，生怕不争气的泪水会涌出来。和我不同，这个出生在美国的儿子心里，中国意味着什么呢？也想到自己的母亲，一年又一年的离别……

最后一天我独自在北京度过。微信群里拐弯抹角遇到在工厂里工作时的团委书记约我一起吃午饭。他刚刚从区长的位置上退休，年轻时充满浪漫的革命青年，变成了饱经风霜的领导干部。四十年未见，他说我还和从前一样，我说不会吧？在一个无须仰仗权势和亲朋好友的社会上，在一个理性健全法制有效的制度下，在一个道德宗教酿造出的平和氛围里，在一个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自由心态中，我怎么还会是从前那个我？他很宽厚地微笑着听我说话，不以为然也不加驳斥，还和从前一样。我真心觉得他是一个不整人不贪污的好官。

下午还有半天时间，长城饭店离我童年和婚后的家都不远，真正是我的北京。几日间唤起不少往事，不由漫步过去寻找依稀旧时的故事。

永安里予王坟机关宿舍大院，这里到处都是丢失的童年。仰头望去，曾经我家的晾台和窗口，软塌塌脏兮兮的晾衣绳换成了新式的电镀晾衣架，搬出前被父亲从一根铁丝上扯下的淡蓝色布窗帘，如今飘逸着乳白色的轻纱。就在我站的地方，女孩子们曾一天天呼喊着我的名字，拖着长长脆亮的尾音。隔壁的晾台和窗子里曾是我家对门的田叔叔和廉阿姨，还有一位和气的老奶奶和田野田禾两个顽皮爱笑的男孩。再过去那边是我们班的刘仁北，楼下是后来和我在一个工厂的王彩萍……一九六九年末的时候，随着中央一声令下，这里所有的故事都在一瞬间结束。人去楼空大家各自奔赴五七干校，从此音信杳然。没想到十二年后母亲与田叔叔在街头偶遇，往事如流谈笑间竟成就了我与先生的这段婚姻。……人事还是天命？

小学中学，几百步之隔。稚童们在星星火炬下庄严宣誓，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少年们手捧红宝书，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终于我们都成为了工农兵中的一员。

从干校回到北京后，我的整个青春都是在集体宿舍中度过的，十人一室八人一间，没有我的我们，没有个体的集体，我越来越渴望一个可以被称为家、一个可以藏起自己的地方。

从永安里乘公共汽车六七站就到了新源街站。结婚后近一年带着七个月的身孕，我们终于在这里分到一个房间，一栋两房公寓中的一间。记得搬入后的第一天，我轻轻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久久站立。离开父母前，我从未有过自己的床；离开父母后，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一扇门。在一堆刚刚搬入的纸箱中挪出一块空地，支起一张小小折叠床。躺在午后一个格子又一个格子拼成的阳光下，不必保持革命情操，不必追求远大理想，不必作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不必公而忘私……轻松惬意地享受着这扇门的我，她究竟是谁呢？

那时每天都要来来回回，走过七年的回家之路熟悉又陌生。如今数不清的新楼拔地而起，望不见头的小商铺挤挤叉叉，这是一个早已褪色的过去。43楼1门403号，八年前决定卖房子的时候，女儿一直不同意。和儿子不一样，她总是想要留住一天天远去的所有，她保存着儿时的玩具，还想保留每间住过的房子，以致每一个家人……我告诉她，赫拉克利特早在两千五百年前就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在流动……

不过在离开的路上，我还是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对我来说，这里永远都是小老包的家。包尊信是我的邻居、朋友和老师。他永远奔忙于政治历史经济文学之中，偶有闲暇会过来我家走走，找先生蹭几只好烟，看看我又有什么新的文字。那些年里我最重要的文字写作发表几乎都和他相关。八九年我们赴美前后是他最忙碌的日子，之后三个多月我离开之时，他已身陷牢狱之灾。每次回国到北京都想去看看他。可听说他属于监管居住，门外既有明警亦有暗探。念及父母年迈又携稚女幼儿，终于退缩。以为总会有下一次，不料一日电话铃响，纽约的好友胡先生报来他的噩耗。胡先生问我想不想写些关于老包的文字，几次拿笔，终未写成，是我不配，不敢玷污逝者英名。

又到了中国最后一日。凌晨三点起身，出租车一路机场，出关登机步履匆匆。起飞了，望着窗外沉沉的雾霾，摘下多日未曾离身的口罩，心里一阵快乐轻松。有什么不对吗？我的家在大洋彼岸，我想回去了，回到我自己选择的安身立命之地。

廖若晨星

拜读魏淑芬老师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十一】 我还算不算北京人（下）  晚上好

山洞

    当年的团委书记，如今的区长请她吃饭践行——“这---个女---人那，不寻---常”。一直当官的官一直看这位“民”顺眼，想必此民定有过人之处，可交往之处。所以尽管该女可能“出言不逊”，“口无遮拦”，但依旧是“很宽厚地微笑着听我说话，不以为然也不加驳斥”。难怪她会有“真心觉得他是一个不整人不贪污的好官”的反馈。想想也是，这样的官员确实实在，掌握原则——“让人讲话，天塌不下来”，又给人留有余地，使双方都能持续下去，窃以为这大概是做思想工作的最佳起步。话又说回来，她之所以能这么说，估计也会是心中有数，到底是多少年的交往了。
    北京的长城饭店与上海的和平饭店对我而言有得一拼——同样是屡过其门而不入。我想说的是作者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打发’”了的，在北京傍着长城，去上海迈进和平，到哪儿都“高人一等”，她可是“王母娘娘下凡尘”？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虽说人生而平等，可也生而不一，这就是说比不得，谁比谁自寻没趣。
    好了，来也来过了，了了一段心事也罢，走过一段宿命也行，“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哪里的东西就属于哪里，离了窝会变味，就得呆在原地。
    时空的变换，造就了我们每一个你和我。

汉风

你永远算是北京人，因为您有这个资格！

沪上人

欣赏分享佳作！

彩色风筝

离开久了 ， 人的思想行为都会变， 想念家乡是永远不会变的。

魏淑芬

廖若晨星 发表于 2023-3-12 18:03
拜读魏淑芬老师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十一】 我还算不算北京人（下）  晚上好

谢谢晨星老师关注和加分鼓励！

魏淑芬

山洞 发表于 2023-3-12 21:17
当年的团委书记，如今的区长请她吃饭践行——“这---个女---人那，不寻---常”。一直当官的官一直看这 ...

谢谢点评交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事有些情，或许离得远一点，时间久一点能看得更清楚。

魏淑芬

汉风【唐山】 发表于 2023-3-13 06:13
你永远算是北京人，因为您有这个资格！

谢谢关注点评和加分鼓励！
但愿这样，一些事只要她还愿意说还能说，就可以算吧。

魏淑芬

沪上人 发表于 2023-3-13 12:47
欣赏分享佳作！

谢谢关注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