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八】 到上海作回乡下人（下）

魏淑芬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之五  到上海作回乡下人（下）】

从外滩十八号1923年的渣打银行开始，挨着那些雄伟壮观的古老建筑一幢一幢走下去，曾经的宝顺洋行，海关大楼，汇丰银行…… 有些钉了铜牌刻着历史的点点滴滴，更多的没有什么说明。最后我们来到黄埔江畔，面对这些已经屹立一百五十多年的雄伟建筑，我对儿子说，中国的现代文明就是从这里开始。当1846年英国舰船到达这里时，中国街上跑的是黄包车夜里点的是豆油灯，全国没有一条下水道，没有一条铁路公路，没有任何工厂，没有钢铁石油矿山…… 鸦片战争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现代观念。百年中，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帝制解体、共和诞生……中国文明由此而和世界接轨，这里也成为了东方巴黎和东方华尔街。

逛到城隍庙了。其实是奔着豫园老街小吃民俗来的，不过吃的胃口没有了。几个城市逛下来也已失却了对这些翻新老街的许多好奇，就是溜溜看看，随手买点什么。南翔馒头店的门口排队很长，看着闻着热腾腾的大小包子有点后悔早上吃了那笼佳家汤包，毕竟这里包子历史悠久得多。还有西施豆腐、宁波汤圆、烧卖馄饨锅贴…，说起来都该吃一碟一碗的，也许明天？路过五香豆店，想起母亲最喜欢上海五香豆便拿出电话拨打。果然要买，不要硬梆梆的那种，要买酥酥软软的，牙不行了。不同口味的挑挑拣拣塞满一纸箱交给快递小哥，他熟练地接过箱子，满头大汗动作快捷得让人心疼。这种低端而贴心的服务真是百倍胜过那万千幢冰冷坚硬的钢筋水泥，不管它是亚洲第一还是世界第几，和小哥们没有丝毫关系。

晚饭真是不想吃了，直接叫车回去，都累了。问司机这南翔小笼包不吃是否会很遗憾？他说我们上海人是不会吃的，不是讲它不好吃，这里一笼的价钱别处可以买三笼。“那名牌的味道呢？”“现在都差不太多啦，就算有秘方也早都失传了。”几句大实话让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错，一切都差不多，定于一尊的朝代久了，别出心裁独具一格的人和物也就消失了……

儿子躺在床上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说大家都说我脾气太像外公，那外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不记得一路上提起过外公，不知他的这个问题究竟从何而来？父亲的确是在上海长大的，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外公的学校好吗？

徐汇中学，维基百科这样介绍：1849年法籍耶稣会士南格禄（Claude GotteLand（英语：ClaudeGotteLand））在徐家汇招收了二三十名中国儿童开始启蒙讲学，1850年（清道光三十年）正式取名为徐汇公学，也称圣依纳爵公学，1931年定名为徐汇中学。……受其影响，开启了中国中西教育交汇的先河，在中国教育史上拥有一个特殊的地位，被誉为中国西洋办学第一校。

父亲自幼寄宿就读于西方教会学校，徐汇中学六年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用母亲的话说，你爸一身的坏毛病都是从那里带出来的。

和儿子一样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间学校来。在这三千年历史的古国，今天真正能够被称为遗迹的地方实在不多。徐汇中学不仅几乎完整地保存其建筑，而且开办汇学博物馆和汇学长廊保存下了诸多历史文物和资料。特别出乎意料的是，在历任校长的塑像和名单中，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九年的校长张伯达的名字赫然在目。

张伯达是耶稣会神父，巴黎大学文字学博士，中国天主教“四大才子”之一，曾任徐汇中学校长、震旦大学文学院院长，也是天主教上海教区在1950年代第一位殉教的神职人员。1951年3月，张伯达在华东大区召集的私立学校教育会议上批评政府推行的“三自革新运动”，因而被认定为“反动分子”，于同年8月9日被逮捕。11月11日，徐家汇本堂神父接到通知，张伯达已经“病死”于狱中。

一九四七年，父亲拿着张伯达神父的一纸推荐信进入北大，五十年代被同学揭发，悲剧大半生。

吃惊的是，在一九四七年的毕业照中竟发现了年轻稚气的父亲。“徐汇中学，满堂济济群英；此日少年，他时中国主人。任重道远，何以建国新民？…”不知父亲晚年还能唱出这首校歌否。记得他曾经说过，毕业后神父曾劝他赴法国深造，而他终于选择了北上求学并投奔共产党。整个上午博物馆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坐在七十多年前父辈们用过的课桌椅上，我给儿子讲了一个又一个外公的故事。“外公一生争强好胜、标新立异、固执己见、不服输不低头…… 这在当时被称为个人主义，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对象。他曾努力改造思想以适应革命后的社会却始终不得要领，如同掺在一锅粥里的石子让组织和集体讨厌。如果你也觉得自己很像外公，你愿意经历和他一样的人生吗？”儿子过了好一会儿回答我说，如果当年外公到了法国，他可能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接下来的一两天里我试着寻找早年租借地里的老房子老街区。母亲读书时一家住过的房子早就没有了。六七十年代到上海去过两个亲戚家，一个是母亲的姐姐我的三姨，住在徐家汇；另一个是祖母的妹妹我的五公公，住在淮海路附近。我在徐家汇的房子里住过，在淮海路的公寓里只吃过饭。那些在岁月与变革的侵蚀中仍不失其精美的门扉楼梯棚顶瓷砖以及那些磨损遮不住风采的西式家具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其中展示出的的生活氛围影响到我一生的审美取向。

出租车师傅带我们到了法租界中共一大会址。要看老租界地吗？这可能是保存最完好的地段了。不会是在搞笑吧？为什么不去衡山路呢？沿着梧桐树下的林荫道我的梦曾漫天飞舞，在树叶光亮闪动的影子上幻想着那一栋栋美轮美奂房屋里的故事。也好，就让那些儿时的梦永远封存吧，谁能晓得哪一根音弦震荡便会使她碎片满地呢？一大会址的门口排有很长的队伍，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和打着红旗的成年人走过去，离得这么近又相隔那么远。

没想到和革命圣地背靠背挤在一堆的是新老资本主义交汇的上海新天地。走进去儿子第一眼就看到 Wolfgang Puck Bar & Grill。我以为他会选择这里午餐，他却说No。为什么？“全世界每个景区都有它凑上来”。儿子更有兴趣去看各家餐馆晒在门口的菜单，不时有所评论。转了一个来钟头，真的饿了坐下来，他披萨我意大利面。惊讶披萨中间放着一只黄黄亮亮的煎鸡蛋，刚张口问便却从他眼里读出了乡巴佬的意思。上海风气太有感染力，我想。

饭后直奔之前看到的Pree冰激凌，说是必吃不可。大雨不期而至，湿淋淋冲入店门虽然狼狈却很感动了店主。特制的冰激凌据说可算极品类。我与乳品甜食无缘，只能闻闻听听很是无趣。

最后一天儿子要去吃广东早茶，用英文在谷歌上搜索，三个电话过去都要预约且已客满，翻翻日历原来是周末。第四个电话说有空位就赶忙过去。在一座大型商厦里，华丽装修宽阔明亮可容纳百余宾客。比在美国各地的早茶多了不少花样，东品西尝不觉又点的多了。无法打包带回又不好意思剩下，只能委屈肠胃。真希望能在上海多住几天，毕竟吃餐馆跟进菜场很不一样。

下午再去外滩，还是外滩十八号，前两天的清净不在，辛苦赚钱一周的小资们一对对潇潇洒洒挤满了大厅。远远看到一张沙发桌上竟摆放了一只很高大上的奶油蛋糕，似乎有些怪异。

到门口时儿子提醒该买些糕点面包之类上火车，手上便多出一只拎包。想过江去看看新浦东吗？看什么？有啥好看的？还是踩踩著名的南京路，窥视一眼当年十里洋场遗落下来的点点繁华。第一百货还在，以前到上海一定会去，买过一件蓝底细白格的衬衣穿着风光了很多年。上海人的精致一点不输日本人，只可惜上海不是东京。可以见到的老店铺还有亨德利、张小泉，其它就记不起来了。听说小时候最喜欢的大世界又开张了想去看看，可见到儿子一脸汗水无精打采地跟我走又有些不忍，想起他前几天提到浦江饭店，不如就带他去和平饭店，上个世纪初的远东第一楼吧。

我也没有进过和平饭店。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与十里洋场无缘。年轻的时候我常会想，为什么上海最漂亮的房子都是外国人盖的，北京最漂亮的房子都是盖给外国人住的？为什么能有机会到外国去的人都仿佛高人一等，为什么从外国拿回来的东西都倍显珍贵？…… 既然外国那么好，我们中国人凭什么要自豪？

原来和平饭店直到2010年才装修完毕对外开放，之前六十年大约要有某种身份才可入内，拿钱说事儿的风气是近二三十年才有的新生事物。和平饭店尽显宫殿般的尊贵与荣华，融多种建筑风格于一身，俨然上海鼎盛时代的一个缩影。流连忘返不忍离去，忘了其中的博物馆何种原因未开放，只好坐到咖啡馆的窗边去消磨。街头川流不息的上海红男绿女和不入流的“乡下人”构成一幅幅很久以前的图画，霓虹灯下的哨兵，年轻的一代，还有，三毛流浪记……

廖若晨星

欣赏魏淑芬老师: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八】 到上海作回乡下人（下）
下午好

山洞

    怪不得她对一些事有自己的见解，原来其父是那样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的儿子听了故事后也开窍了：“他可能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对中国、中国人有了进一步的理解，还是那句话：孺子可教也。
    上海的和平饭店，我于它是多少次路过其门而不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政治，经济，那一条也不沾边。她，倒是可以“拿钱说事儿”，总还是沾了一头。哈，权和钱，钱和权，钱钱权权，权权钱钱，再写下去就分不清了。

山水人家

欣赏老师精彩佳作，凌晨问好。

沪上人

学习分享！谢谢介绍！

彩色风筝

介绍得挺详细的。 谢谢！

魏淑芬

廖若晨星 发表于 2023-3-11 16:32
欣赏魏淑芬老师: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八】 到上海作回乡下人（下）
下午好

谢谢星辰老师关注欣赏！

魏淑芬

山洞 发表于 2023-3-11 19:02
怪不得她对一些事有自己的见解，原来其父是那样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的儿子听了故事后也开窍了： ...

谢谢老师跟帖交流！
孺子可教与否，还得看社会的大环境，西方的教育，教出来的也不全是“坏蛋”，反之亦然，比如权钱之类。

魏淑芬

山水人家 发表于 2023-3-12 05:46
欣赏老师精彩佳作，凌晨问好。

谢谢老师关注欣赏！

魏淑芬

沪上人 发表于 2023-3-12 12:42
学习分享！谢谢介绍！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