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五】 到长春减肥去（下）

魏淑芬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之三  到长春减肥去（下）】

第二天一早去奶奶家。滴滴一路从高不胜寒的酒店来到白菜萝卜的民宅，熟门熟路的。好像比从前干净点，大约近期有领导来过了。一直奇怪这些楼房，新盖时还有些模样，人一住进去，各式防护栏空调机错落一片，没几年下来墙皮脱落褪色、铁栏锈迹斑斑，一副风尘仆仆历尽千辛的样子。走进黑洞洞的楼道，狠狠跺一下脚，一只灯泡亮了，照出墙头上那些一修再修东接西挂的电线电缆， 它们在厚厚的尘埃中见证着人民由电灯到电话到电视到宽带wi-fi的幸福生活。楼道和各家门口的角落里囤积着鼓鼓囊囊的大小包装盒，中国人有寸土必争的传统呢。按响门铃，里面传出开门声，先开木头门再开钢板门，由此而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从第三世界一越而第一世界。

三年没回来，一进门就感到婆家沉寂下来的凄凉。同居近二十年的老伴搬走去跟自己孩子过了，他那一帮发财做生意的孩子们，中风的破产的离婚的丧偶的全都自顾不暇；原来住在隔壁的大舅一家为受骗的女儿还债卖房搬郊外住政府补贴房去了，据说发达那阵他家钞票都用麻袋往回装；楼上小姨有了外孙女，女儿女婿忙着自己的日子跑得不那么勤了；孩子们上课的琴声不在，教琴的奶奶实在拉不动了。就连婆婆自己最喜欢的那把法国琴都卖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全不像从前早早收拾利索了张张落落的等着我们……

在门口一大堆的鞋里找双换上，儿子不换，他宁可光脚。奶奶很吃力地站起来，没等挪步我们已经走了进去，意外的是老人家竟一把抱住孙子放声大哭起来。空气中一时弥漫着无助和绝望的悲哀。 趁婆婆哭着抱着赶紧过去跟先生打招呼，虽说都在国内，我俩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奶奶抱着这么大个孙子又哭又笑不知如何是好，挑西瓜似的摸摸头亲亲脸胡撸几下胳膊拍几下背， 怎么也舍不得松开。儿子也不说话随她敲打，直到大家坐下，奶奶把脸转向我。

她比我想象的精神好。从2013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生命三个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这期间的故事被女儿拿到美国写成电影即将在长春开拍。虽说老太太不知道电影讲了怎样的故事，但听说后还是激动着兴奋着，竟然偶尔还能下楼走两步。

奶奶是长女，1948年十四岁逃婚加入人民子弟兵，几年后荣归故里，从一个乡下姑娘变为城里干部，又经组织选派去苏联，由专家培养成为党的第一代提琴家。一家人都沾光进城在长春市安排了工作。 奶奶胆大心高，一辈子顺风顺水喝东吆西不甘寂寞，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是人生常态。直到年迈体衰行动不便的时候，才发觉任其两个儿子都定居国外实在是此生之败笔。这养老只能靠自己唯一的老妹，老公家的小姨了。

小姨就住在楼上，比我大一两岁，对老姐姐尽心尽力。不过毕竟也是六十过五年奔七十的人了，所以这保姆是必不可少的。当今保姆几乎是最令各家心烦的事情了，先生在家二十天保姆已换了四个。眼下这个又是第一天上岗，乡下来的不会做饭。

孙子来了没人做饭，小姨和小姨夫被我女儿Lulu的剧组叫去帮忙，奶奶自己出不去门又上不了灶，那叫一个委屈一个烦，只好找出几盒真空包装的粽子热了给孙子吃。

这家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吃我婆婆烙的饼，那可真就是天下第一饼。看着可简单了，水合的面团放盐放油，擀擀烙烙就出锅了。可这饼就是好吃，又软又酥又香，我爱捧着盘子站在炉边等着，饼一出锅就抢先咬下一口。我们都学着做这饼，小姨大舅和我，可我们谁都做不了这么好。除了饼还有饺子包子手擀面，这些都是我婆婆的绝活，说吃什么转眼就得。不知儿子吃没吃过记不记得奶奶的一张饼。

下午回去参加剧本朗读。演员基本到齐，就要开拍了。酒店不是白住的，要干活呢。

活动之后有自助餐，勉强吃了。虽有节食减肥聊以自慰，还是到宾馆小超市买了点培根鸡蛋冷冻煎饼之类以防万一。既要开火，那些油盐酱醋也是免不了的。有了这些食材，第二天早上就不想吃楼下自助餐了。煎饼卷鸡蛋，煎土豆培根，还是想自己家的味道。

再到婆婆家，先生带着小姨和姨夫、儿子和我一起上街吃晚饭。奶奶行走不便就和保姆在家等着打包回来。

以前回来就怕请客吃饭。一大家子十几口，头天啃大肘棒，二天涮肥牛锅，三天卡拉OK……有一次火锅自助餐，大舅把装着羊肉牛肉猪肉…… 的盘子一摞一摞的搬上来，随着餐厅里嘈杂吵闹的音乐大家涮的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只有我自己冷冷清清地在一边挑点青菜豆腐吃。小姨看着我的盘子大笑着喊，“你咋竟捡这不上算的吃呢？”好了，现在没这出戏了，要自己找饭吃呢，那就找点可口的吧。

出门几百步就到万达广场，小姨夫说那里吃饭老贵了，就胡同口吃吧。先生说你甭管，吃顿饭能花几个钱？信不过日本寿司生鱼片，怕四川麻辣里掺地沟油，找了一家广东餐馆。

点了啤酒和几盘凉菜下酒，要一个酸菜什么鱼汤，再挑了几盘荤的素的。下单几分钟就端上来了一人一碗白米饭。对着米饭发了好一阵呆，先生把小哥叫过来问，“这饭都凉了，菜呢？”小哥一声对不起，几下把饭收回去了。转身回来又捧上一大碗汤。小姨和小姨夫拿起碗盛汤，先生又招呼小哥：“啤酒冷盘不上你叫我们喝汤？”又一声对不起，汤被端走了。小姨夫开口了。

“你们美国人咋这多事儿呢？上啥吃啥呗。”

“你们咋这么好打发呢？有这么上菜的吗？出来吃饭买的不就是服务？”

“咱都习惯了，像你这么计较那闲气生不过来。”小姨说。

“那也不能这么吃饭啊，喝一大碗热汤再喝冰啤酒？先上啤酒冷盘这不是常识吗？”

“他们都是外县乡下来的，哪懂你这哪家的常识……”

抱着凑合吃的心态倒也没觉得太差，东北人吃饭以量大碗大为标准，哪个菜系来了都变味。

吃过饭儿子和我要回宾馆。马路上人和车相互推挤不分输赢，一说上南湖宾馆出租司机扭头就走，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肯把我们从一片混乱中带出来的车。走上寂静的南湖大道问司机，“为啥没人愿意过这边来？” “你看这边哪有人呐，回去就得放空，白搭汽油和时间。” “那你为什么拉我们呢？”“怎么说呢，看你俩急的那样……”他急着回去把我们放到宾馆大门口说不进去了。

车走了儿子问我，你认识路吗？我们迷路了。没料到里面有这么大，没记住我们住哪一栋楼。没有月亮，美丽的街灯在黑洞洞的树林里延伸，铺天盖地的乌鸦焦躁地喊破了喉咙。儿子一直走在马路中央，我喊他要走便道万一有车过来。他指指路两边白花花的地面，于是想到树上全体乌鸦一起拉屎的壮观，急忙过去和他同行。

按照路牌好不容易走到灯火辉煌的主楼，进去问了才搞清我们是住在清月别墅，看看地图知道同志仍需努力。出门时服务员蛮同情地看了我们一眼。不过幸运的我们终于还是回到了房间。

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看见一个神气的制服军官站在楼下大厅的中央用力吹响一只哨子，所有的房门都一起打开，里面的人全部出来立正站好，然后左转前进，我也在他们之中…… 猛然想到儿子， 爬起来看到他酣睡如初……

睡不着了打开窗帘仰望夜空，没有月亮。一支古老的歌在过去响起，“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

按好莱坞的传统，影片开拍前日要有一场剧组全体聚餐庆典，我们全家应邀前往，连奶奶都被抬来了，还有先生在本地的发小。没在南湖宾馆设宴，选了一家便宜些的去处，三十来张桌子三百多个人呐，一看到外国人的钱包，这里人张口比狮子还大。

“这剧组有多少人？”我问中方制片助理。

“一百四十多。”

“要这么多人吗？上次德国拍片只用74个人。”

“这里人干活慢呗。”嘴巴一瞥笑笑。

讲话开始了。美方制片人、中方制片人、导演……，长春市有关领导、文化局有关负责人…… 最后是导演 Lulu切猪头，也是好莱坞的传统。一阵阵闪光灯下那只乳猪的头怎么都切不下来，只好再上去一个力气大的……

终于可以把酒拾箸了。有介绍说这是正统的东北菜。我心中暗笑，你们东北还出菜系啦？先捡两块菜花尝咸淡，东北菜的咸和四川菜的辣同样令人生畏，还好。又夹一块闪亮诱人的焦溜肉片放到嘴里，无设防，很把牙硌了一下。接下来就小心多了，桌子上的转盘一圈又一圈，挑挑拣拣没找到几样可吃的，身边的先生看我一脸不屑赶快对他的发小们说，明天咱们聚餐就江苏菜吧，哈？
  
第二天是首拍日，剧组通知全体早晨四点钟之前到拍摄现场。儿子说NO。夜里稀稀落落下起雨来，我也就不勉强自己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大日子，既然已经来了…… 不过，她真的会在乎吗？三十五岁了，不仅已渐去渐远，而且是越来越模糊不清了。还是不要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吧，没挡道碍事就好，我对自己说。

长春最后一顿饭是先生的表妹夫妇请客，终于有机会一窥本地富豪令人刮目相看的饭局。一家外观平常内显高贵的酒家，仅一只硕大的阿根廷龙虾就吃掉两千几百元。儿子以为这价格非但不诚实且有敲诈之嫌。菜烧的还好，临别能在长春吃上这样的味道真是有些意外。

【写在题外的话：文中提到的电影名字是《别告诉她》，国内2020年初引进上映了。影片讲述一个华人家庭的奶奶被诊断患癌，但家人选择隐瞒奶奶，假借一场婚礼的名义让所有家人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但在纽约长大的孙女碧莉（奥卡菲娜饰演）认为知道自己病况是奶奶的人权，因此在华人家庭中上演一场中西文化冲突，一部寻根家庭剧。故事改编自华裔女导演王子逸自己的家庭故事，故事的梗概就是我的这位发小朋友提供的，并协助了剧本的修改。影片的华裔女主角获金球奖最佳女主角奖，影片还获国外多项电影奖的提名。】

阿强

       欣赏魏淑芬老师的佳帖——到长春减肥去（下）

彩色风筝

写得很好， 原来是拍电影的名人啊~ 可怜的 奶奶， 老了就可怜。

沪上人

学习分享！欣赏！

魏淑芬

阿强 发表于 2023-3-9 16:21
欣赏魏淑芬老师的佳帖——到长春减肥去（下）

谢谢阿强老师关注欣赏和加分鼓励！

魏淑芬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3-3-10 06:10
写得很好， 原来是拍电影的名人啊~ 可怜的 奶奶， 老了就可怜。

谢谢版主加分鼓励！
作者女儿是拍电影的，在国内没什么名

魏淑芬

沪上人 发表于 2023-3-10 12:33
学习分享！欣赏！

谢谢关注！

彩色风筝

魏淑芬 发表于 2023-3-10 15:07
谢谢版主加分鼓励！
作者女儿是拍电影的，在国内没什么名

需要宣传，宣传就是广告，很重要， 广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