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二】 我们不是天津人

魏淑芬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之一  我们不是天津人】

天津曾是我的外婆家，如今是儿子的外婆家。我的外婆一生只讲苏州话，儿子的外婆南腔北调不讲天津话。他最后一次过来是四年前。四年后一切如故，只是外婆的腰背更驼腿更慢，外婆见到他则惊呼，怎么变得这么大？！

是长大了，和儿子在一起感觉到了踏实。困惑我一个多月的上网翻墙，被他一蹴而就；徒步旅游的背包在他一双宽厚的肩膀上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除了外婆，家里多了小平阿姨，少了小张阿姨。小张阿姨在这里十多年了，儿子从小到大每次回来见到外婆也就见到小张阿姨。小张阿姨认识儿子喜欢的煎饼摊，知道儿子爱吃的包子馅儿。小张阿姨走了，永远的走了。她得了肺癌，是晚期。我回家后总听到她咳嗽便催她去医院检查。她先说不要紧，慢慢又说出有时会吐血。

她从安徽乡下搬到天津作保姆有二十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城里人的生活，一双儿女也在天津长大。因为是乡下人户籍，她们一家在天津比本地人住房更贵看病更贵孩子上学也更贵。可她一直坚持着，为的是让孩子们永远地离开老家走出贫穷拿到一张城里人的身份证。没有钱只有读书一条路。女儿大专刚毕业没找到工作儿子还正在读书，她需要钱。我们都知道她倒下便不会再起来，医生说没几个月了。临别的时候我把一包钱放到她手里，她不要，说白拿你的钱我成什么了。不得已将这钱交给她女儿，杯水车薪治不了病也解不了穷，可还能怎样呢？她终于又回到乡下去了，在那边可以有些医疗补贴……

新来的小平阿姨能干聪明爽朗，和小张一样快五十岁了，农民工干了十几二十年，颈椎落下残疾只好改作保姆。独自供养一个女儿大学毕业正在考研究生，她很为女儿骄傲。

记忆中的煎饼摊还在，那是每次必吃的味道。干不干净健不健康甚至是不是地沟油都不重要，要紧的是那味道，别处吃不到的。没有什么惊喜和失望，从前的亦是现在的。奇怪的是已经天津多日的我从未想到这处煎饼，那确是儿子心中的天津。还是那一块铝板下的棚子，还是那个炉灶那只锅，一罐罐的调料也依旧那么排着，“油条还是排叉？” “加辣不加？”“几个鸡蛋？”……大姐做饼大哥收钱，没有昨天今天和明天…… 可是，这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掉的呢？

追美食到天津不能没有包子。有知道天津而不知道狗不理包子的吗？当然，儿子就不知道。没吃过吗？没有。为什么？天津人说，那就是骗外地傻帽的，又贵又不好吃。打个出租，司机就会告诉你，天津人如今都吃张记包子、二姑包子…… 狗不理就剩个招牌，成了很久以前的故事。

茫然中记起了儿时的狗不理。外公一袭长衫一挂食盒领着我，没有腻人的奢华烦躁的喧嚣，清净的店面利索的伙计，一笼包子吃得我一嘴一脸一手一身都是油。外带两笼提着，打着盹的下午祖孙二人慢慢悠悠地逛回家。这不是故事，是一个长久不衰的念想。算起来这大约已是公私合营初的狗不理了。

之后的狗不理就成了国企，接下来三年困难时期、文~革、改革开放，当狗不理再度红火时无论它招牌有多大店面有多阔价码有多高，那味道却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其实，举国上下哪一家百年字号的老店在这七十年间又能免得了这同样的命运呢？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就吃张记包子吧，不仅有店面还有外卖。儿子一口咬上去，“没有洛杉矶那家天津包子铺的好吃”。我去过那家洛杉矶店，就一个天津移民开的家庭餐馆，二十几个座位，厨房跑堂都是自家人。包子是点一笼包一笼蒸一笼，想吃你就等着，不带预定。每天门口那个队啊…… 难道这天津的百年老店竟漂洋过海到美国传承香火去了吗？这诺大天津近年高楼林立口号震天，怎么就连个好吃的包子都维持不下去呢？

提议去吃一顿起士林。这家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西餐馆曾是我很多年的最爱，说起罐焖牛肉奶汁烤大虾总会垂涎欲滴，甚至革命年代的奶油蛋糕也魅力不减。没想到就连保守的母亲都摇头，说不如去五大道成桂西餐厅。

英租界的五大道常会令我怦然心动。那里的一砖一石和夕阳下绿叶婆娑的舞影好似连接着一个遥远却依稀可触场景。

我生于天津，与父母住在马场道一带的天津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的院内。最早从上海迁到天津的是大姨大姨夫一家。他们在上海交大读书时加入共产党地下组织，国民党战败天津后负命北上，成为新城市年轻的接收大员。外公外婆随之而来，与革命的女儿住到一起消灾避难。大表姐二表姐相继出生，表弟小我两个月，之后二姨四姨大舅小舅和母亲陆续北上求学求职，一个大家庭由南到北的变迁告一段落，大姨家也成了我的外婆家。

在我两岁的时候父母到北京工作。那时京津两地火车两个半小时，因此每当父母下放劳动、隔离审查或者我患猩红热百日咳麻疹肺炎……无法去上幼儿园的时候便会被送到天津大姨家。大姨家住在马场道团结里的租界公寓里，三个房间外带厨房厕所。只记得厨房里有一个高高的灶台，厕所里有木头的淋浴隔间。我小时候一定很脏，每次过去第一件事便是被外婆拎到淋浴下去搓揉冲洗一番。小弟和父母同屋，外公外婆共室，我和囡囡、小妹住在剩下的一间。与我们三个挤在一起的还有老婆婆。她是外婆从上海带来的，听说是外婆的陪嫁。我们住的房间应该很大，除了摆床以外一张长方形的大餐桌也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全家围坐在桌旁，老婆婆用一只紫红木的大托盘将饭菜端上来。老婆婆从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她不识字，不会讲也听不懂北方话，所以很少出门，也不对我们小孩子讲话，每天起床以后就呆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经营着一家人的饭菜。据说我小时候娇气任性脾气极坏又很会生病，还常和小弟斗嘴相骂。但在这个家里似乎没人嫌弃我，和那几个表姐弟一起混养着，直到上学、文~革、抄家、牛棚、迁居……老老小小七零八落……

餐厅设在一栋白色英式房子里，入座后见壁上文字才知这曾是马连良先生的故居。环顾四周能见到店主营造欧式格调的努力，品味不俗。菜单华丽价钱也还公道，虽食材和厨艺都不敢恭维，好在我们也没有指望一顿正宗法国大餐。

儿子假期有限急着上路。既然想不出还有啥可吃那就走呗。儿子只在天津待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就和我一起坐在火车站候车咖啡厅里了。中国话说不利索，做咖啡的小哥问了声：

“哪来的？”

“美国。”

“祖籍天津吗？”

“是。”儿子很自信地点点头。

坐回来，我对他笑。

儿子“怎么啦？”

我“祖籍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知道。”

我“那你点什么头啊？”

……

“你爷爷是河北人，你爸也就成了河北人，那你当然还是河北人，以后你的儿子孙子都继续是河北人，这就叫祖籍，你祖籍河北。”

儿子喝着咖啡滑着手机头都没抬。祖籍河北？他是美国人。河北是什么？

廖若晨星

欣赏魏淑芬老师文章介绍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二】 我们不是天津人    晚上好

山洞

    好文章，用津味把世事说了个透彻明白，活灵活现地把人和事都摆在了大家跟前。顺便说一句，我的孩子的姥姥家也是天津——这跟赵本山糊弄老毕可不一样，俺这是真的，为此还特意去了一趟天津"寻根”，也就是去了那个地名的地方转了一圈罢了，从来就没呆过，哪里有什么印象之类。
    人生来有根，没齿不忘，不过到底还是一颗随风飘荡的草籽，不定何时便跟着命运远走他乡，扎根异处。豪迈点说一句“大丈夫四海为家”，其实人家“小女子”也是随遇而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儿子喝着咖啡滑着手机头都没抬。祖籍河北？他是美国人。河北是什么？”——怔怔地望着孩子，心里面却是翻腾着思绪的波涛。这话把什么都说透了，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吗？

黄煌长

欣赏美文，晚上好！

彩色风筝

在美国长大的孩子是说不来普通话的， 只能说点简单的话， 欣赏美好的故事。

看， 母亲老了， 陪在母亲身边， 母亲得到了安慰， 而我却艰难和焦虑。 看到儿子高兴得很。

唉， 看老天天厌， 不能活太老。

魏淑芬

廖若晨星 发表于 2023-3-7 18:47
欣赏魏淑芬老师文章介绍 July2018中国旅游随笔【二】 我们不是天津人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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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晨星老师首席欣赏！

魏淑芬

山洞 发表于 2023-3-7 19:35
好文章，用津味把世事说了个透彻明白，活灵活现地把人和事都摆在了大家跟前。顺便说一句，我的孩子的姥 ...

谢谢朋友认真回帖交流！您的点评很棒

魏淑芬

黄煌长 发表于 2023-3-7 21:53
欣赏美文，晚上好！

谢谢黄管关注欣赏！问好！

魏淑芬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3-3-8 13:07
在美国长大的孩子是说不来普通话的， 只能说点简单的话， 欣赏美好的故事。

看， 母亲老了， 陪在母亲身 ...

谢谢风筝版主点评交流！谢谢加分鼓励！

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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