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22-7-11 09:30 编辑
按介绍人定下的调子,按恋爱奔着婚姻的套路,按正儿八经的模式、按部就班的开始约会。约会不能太密,太密会影响工作;不能太疏,太疏就忘了彼此。一星期一次,捱过一年就可结婚了。我们荡过十里南京路,靠过外滩情人墙,进过电影院,兜过大商场。我们来到大光明电影院隔壁,国际饭店对面黄河路上的长江剧场看话剧《于无声处》。我总是边看舞台边侧脸看她,想搭话,又不知说啥,问了句你喜欢吗,她面无表情:嗯,可以的。后来又看《第二次握手》,这是我不多的看着走神的话剧。我喜欢看电影看话剧看电视剧,但我喜欢独自一个人看。现在家里看电视与老婆也是各看各的,老婆看我不看,老婆不看我看。没有送过她礼物,没有与她上过馆子,最多吃一碗面或一碗馄饨,拿出手帕让她擦一下手。春夏秋冬,她脱了蓝卡其人民装,穿了长袖白衬衫,长袖换了短袖白衬衫,又换回长袖的,再裹上人民装,直至套上棉袄。棉袄织锦缎料子,紫酱红有暗花,琵琶钮。她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隔着套,硬邦邦的...穿人民装时,我没见着娃啦娃啦迷离的眼神;穿白长袖衫时,我没见白净女护士亭亭玉立的身姿;穿短袖时,没见跳来跳去区桃的活泛,更不用说冬妮娅的骚情;穿棉袄时,当然也没见金花银花对杨晓东体贴深情。问题我也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甜言蜜语,殷勤浪漫的那先生。我们都是朴素的工农子弟,为了造人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她是杭州家里的幺女,上面有五个哥哥姐姐,哥姐在杭州,她必须去外地,到了哈尔滨分在工贸公司,与介绍人的哥做了同事。他们一起进驻上海办事处,介绍人哥当主任,她做科员。介绍人哥家在上海,休息天她常去,认识了介绍人。介绍人听从哥的意思,把她介绍给我做对象。我把她当作电影演员宋晓英去谈恋爱。她们有一字不差的名字,有一副相同的面孔,尤其是把五官分开一一比对像一个模子铸就。然而,好比每个零件都是奔驰,但我们组装起来却不是奔驰一样。
一星期约一次,我感觉挺累的,感觉那个约会钟点很快到了。从春到冬所有恋爱套路都循环好几回,说的套话来来回回好几遍。没捱到一年不算真考验,我得继续磨练,我得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亲朋好友的热盼,三教九流的闲话,我都快三十了。我得主动出击,我上她的驻沪办事处她的宿舍去看她。一个星期天去大杨浦江湾五角场,中间要换几路公交车,好比上海至杭州。宿舍不小,比起上海鸽子笼一人住挺宽敞。一张铁床,一张书桌,一个暖瓶,一个煤油炉,门背后挂了两件衣裳。从窗栅栏扯了根绳子凉了内衣裤,于我感受到一点女性的气息。我带来了我父亲烧的菜,杭椒牛柳,拔丝藕片。深秋有点凉意,关了窗户,她在煤油炉上煮饭烧汤,水汽氤氲着,有点家的暖意。她坐在床沿上,我坐唯一的骨牌櫈。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家里的话,不知说了什么,她笑起来了,笑不露齿,刚要放开点她又把手捂上了,嗤嗤的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这是她不多的笑。没有情到深处,没有摸手,没有相拥,更别说亲吻。我们都是穿在套子里的人,我们在履行着一种婚前的套路,我们在捱过婚前的黎明。尔后,她上我家。她倒挺自在,与我父母打成一片,帮着择菜唠着家常。她走后,父母说,过日子的女人挺好,人又登样,尤其父亲关照一句:你不要脱离实际,想入非非。
过年了,她回杭州父母那里。大年初二,我,一个准毛脚女婿登门拜年。一早跨上绿皮车,车厢空荡荡。三人座我一人坐,凯司令奶油蛋糕放一旁。我整整衣领,正襟危坐,默诵拜见她父母时言语举止的步骤。我身穿哔叽华达尼中山装,毛料西式长裤,768款式牛皮黑鞋。现在眼光一看,实实足足一个憨豆毛脚。她来接站,看见我,噗嗤一笑即刻用手捂住。七拐八弯到家,进门,一桌人站起来,大眼瞪小眼,我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台上三五牌钟指向十二点半。一桌菜有暖锅,暖锅沸腾着,冒出水汽。一餐午饭,我没吃出一点滋味,捱过。晚饭,捱过。洗洗睡下,与她哥两被窝一床铺,一夜无语,一夜无眠。我只觉得杭州的冬夜真冷,杭州的白日无太阳。她的脸像杭州的天阴沉着。我们没去西湖,断桥,九曲十八弯。我们呆在她父母家的平房里,她与她父母一起忙她的,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捱过来的。有个傍晚全家八九个人去不远的会堂看了场电影,回来的路上,她牵起我的手,我知道她是做给她父母她哥嫂她姐她侄看的。这是交往十个月的唯一一次肌肤之亲。捱过了三个夜晚,初五下午,我们回上海。我想不起来她父母她哥嫂她姐姐夫的表情,这好比一个梦,梦里的人光有轮廓没有嘴脸。但我记得她提了长长一沓的青春宝。到了上海站我们分手,她把一沓青春宝交我手上嘱咐我,四盒给爷爷奶奶,四盒给叔叔婶婶,四盒给父母,那时我们与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住一起的,她来我家时都见过。她不再说话,就此别过。现在想起来,有一位杭州姑娘在我生命里有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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