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5-7 10:47 编辑
80、摆门子
摆门子，是天柱农村的俗语，相当于摆龙门阵、讲故事，此外还有侃大山的意思。 地头歇气，大伙席地而坐。老人们掏出叶子烟，叭咂叭咂地吞云吐雾；女人们拿出鞋底鞋垫专心做她们的针线活；带嫩崽的妇女毫不避讳地解开衣襟在众目睽睽之下奶她的孩子；壮年男子就近到山上砍柴。 我躺在桂花佬身旁，百无聊赖地观看变幻莫测的云海。 只听金岸大娘兴致勃勃地给大家摆门子，讲她到女儿处行家（行家：当地俗语，走亲戚、串门——笔者注）时的见闻：“前夜在那里放电影，热闹得紧哩！” “么个电影？讲来听听！”妇女们来了兴趣。 “讲有个娘，娘有个崽，崽有个女。崽反动，拿去办了。” 听得我一头雾水，没再去听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赶紧向桂花佬请教：“办了？办了是么个意思？” “就是杀头啊！” 我突然明白金岸大娘讲的是《红灯记》，不禁为她南辕北辙的叙述大吃一惊，继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桂花佬和乡亲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我为何发笑。我慌忙敛住笑，暗想当局倡导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我的老天，乡亲们原来是这样理解样板戏的呀？ “你笑么个？”桂花佬盯着我问。我不便说破，随口胡诌道：“我想起个门子，好笑。” “门子？”老人有些怀疑地打量我：“讲来听听。” 我坐起来，其他人都不做声了，就等着听我摆门子。我只得硬着头皮说：“从前有个男人，烟瘾特大。晚上洗脚时抽烟，不小心把火柴盒掉进水里了，抽不成烟，发气发火地一口吹灭油灯上床睡觉。” 乡亲们笑道：“你讲鬼话，他不晓得在灯上点烟啊？” 桂花佬止住笑说：“我来讲个给你们听。从前有个傻儿，十五六岁了讲话还不晓得轻重。他姐姐生孩子请满月酒，爹妈害怕他到酒宴上讲话出丑，不让他去。傻儿苦苦哀求爹妈，保证去吃满月酒一句话都不讲。他爹娘心疼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莫乱讲话，还是带了他去吃酒。 傻儿那天的确记事，一声不吭只顾闷着头喝酒吃肉，没有给家人丢脸，爹妈和姐姐都很高兴。散席后姐姐和姐夫送他们到村口，姐姐摸摸弟弟的头夸他懂事。傻子这才开口：“今天我一句话都冇说，二天你家崽死了莫怪我啊！” 笑声中，先前的疲惫和无聊似乎烟消云散。地头那边，队长在招呼大家干活。这边，世枚小声告诉我：“桂花佬的门子多得很呢！”
桂花佬解放前是私塾先生，不仅有一肚子学问，还有一肚子门子。下乡以来，只要出工，老人总爱把我叫到身边，一边干活，一边和我闲聊。 如果不是之前酷爱看书，看过《水浒》、《西游记》、《说岳全传》、《隋唐演义》等等书籍，还真和老人答不上话呢。老人记性极好，非常健谈，很快就把我当成了知音。 老人有时不经意间摆的门子，总会让我久久回味。 譬如《对联》：一秀才进京赶考途中住店，垂涎店主女儿姿色。自恃饱读诗书，借故在该女面前晃悠，摇头晃脑吟诗作对。继而上前搭讪，以为山野村姑唾手可得。那女子见他轻狂自大，决定杀杀他的傲气。当时她正在帮助母亲捡蕨菜，随口出了一联：嫩蕨捏拳打哪个？ 秀才听得佳人开口出对，以为有了道儿，不禁喜出望外，便在院里踱步苦苦思索：嫩蕨捏拳打哪个？嫩蕨捏拳打哪个？嫩蕨捏拳打哪个？嫩蕨捏拳…… 一面心想，我出身书香门第堂堂一个秀才，居然对不出山野村姑的对子，还有何颜面进京赶考？越想越气，竟然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变成一只鸟儿，成天飞到这家院子的树上叫唤：嫩蕨捏拳打哪个？嫩蕨捏拳打哪个？嫩蕨捏拳…… 一年以后，又有进京赶考秀才入住小店。听到那鸟儿的叫声很是奇怪，请教店家，始知前因后果，嘘唏不已。 此时店家女儿拎着一篮花椒进屋，秀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老椒鼓眼恨何人。” 那树上的鸟儿听罢竟自飞去，从此不再回来。 桂花佬说完后叹息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可不要看不起农村人啊！” 与其他人不同，桂花佬从来不讲那种粗俗露骨的黄色故事。有时老人摆的门子貌似笑谈却不无哲理。 譬如《行酒令》：八秀才对酌，分正反两方对决。以酒色财气为题行酒令，输者饮酒。 赵：酒是癫狂之药！钱：色是割骨钢刀！孙：财是万恶之源！李：气是害人根苗！ 周：酒无不成礼仪！吴：色无路见人稀！郑：财无不成世界！王：气无反被人欺！ 双方打个平手，开怀大笑，同饮一杯。 还有《可怜》：某财主挥霍无度。而且对穷人没有一点同情心，宁可经常大盆大盆倒掉剩饭，也不肯对前来告借的邻里伸出援手，更不肯施舍食不果腹上门乞讨的穷人。 谁知世事难料家道中落，财主沦为乞丐。 一日，落难财主乞讨到邻里门前，邻里给了他一袋晒干的米饭。财主千恩万谢，以为那是世间最好的珍馐奇米。改日向邻里打听此米来源。邻里和盘托出：“那是你家以前倒掉的剩饭，我把它收起来晒干的啊！”
毫不夸张的说，桂花佬是我名副其实的老师。老人不仅教我生产技能和生产知识，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教给我许多课本里没有的文化知识和社会知识，我们成了忘年交。
值此上山下乡43周年之际，谨以此文纪念已经作古的桂花佬人。 愿老人家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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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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