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凰网《风向》特约作者 俞霖霞
编者按：2022年3月11日，围绕着伊核问题而展开的维也纳谈判被所谓的”外部因素”（被认为与俄罗斯对美提出的新要求有关）叫停，分析人士称，这一中断将使已艰难进行了11个月的谈判蒙上阴影。由于美国不愿意就伊朗红线内的问题作出退让，这场谈判进展一直十分缓慢。3月27日，美国伊朗问题特使罗伯·马利更是称，达成协议“既非指日可待，也非势在必行”一反伊朗前外长哈拉齐关于伊核协议“近在咫尺”的说法。美方对伊握手的诚意到底有多少？拜登是否会对当前的对伊谈判做出更大退让？如若谈判崩盘，美国的Plan B是什么？
美国是否会对伊朗做出更大退让？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先从拜登一直以来对待伊朗的态度和其外交风格说起。
《政客》通过对现有记录、演讲和国会声明的梳理发现，在伊朗问题上，拜登长期以来一直小心翼翼，拜登对伊朗既保持着警惕又憧憬着希望，而且拜登更加注重渐进的方式，希望美伊关系能带来长期成果。
2002年，当时担任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的拜登在演讲中称，美国应该采取一些温和的措施，以向长期的敌人（指伊朗）示好。他说：“我相信，改善与伊朗的关系符合美伊双方的共同利益。”时至今天，拜登的对伊态度依然如此。
事实上，早在奥巴马接触伊朗的几年前，拜登就开始呼吁美国与伊朗接触，当时许多批评者还嘲讽他是“伊朗最喜欢的参议员”。
1973年拜登进入美国参议院时，伊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最大盟友之一，也是美国武器的主要购买者（虽然这有时让美国感到担忧）。但之后伊斯兰主义者在伊朗上台。1979年，伊朗劫持了几十名美国外交官，美国和伊朗的外交关系恶化。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拜登继续在伊朗问题上发表观点。例如拜登1979年曾对中东地区的核军备和常规军备竞赛表示担忧，并认为失去伊朗这个盟友更增加了他的担忧（部分原因是美国已经失去了在伊朗的两个监听站）。
哈塔米的当选使得美国和伊朗的关系在世纪之交解冻。这位伊朗总统鼓励增加两国之间的文化和教育交流，作为回应，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放松了对伊朗的一些经济制裁。“9•11”事件后，美国选择入侵阿富汗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改善了两国关系。
但好景不长，美国总统小布什在2002年1月的国情咨文中决定将伊朗列为“邪恶轴心”国家，这给正在改善的美伊关系带来了打击。
不过，拜登并不想放弃伊朗。
在布什将伊朗列入“邪恶轴心”国近两个月后，拜登在美国伊朗理事会发表讲话，呼吁美国“不求回报地”向伊朗作出积极姿态。当时来自内布拉斯加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哈格尔对拜登向伊朗作出的姿态表示赞赏。随后，哈格尔通过其他关系，设法与伊朗驻纽约联合国代表团建立了联系，并于2003年初带着拜登会见了该代表团的伊朗外交官贾瓦德·扎里夫。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随着伊朗政府内部强硬派与温和派的斗争加剧，拜登和其他美国立法者一直在寻求潜在的外交机会。《华盛顿邮报》援引拜登的话说：“今天的伊朗需要与美国建立更加正常化的关系，以使他们在世界范围内发挥经济和政治潜力。”
2020年，拜登担任总统后，一直打着多边外交的口号结交盟友，伊朗显然是他不想放弃的，从屡次延后谈判的最后期限就能看出。哈格尔说，他将拜登对伊朗的态度概括为“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强求，但不能停止继续尝试”。
至于为何拜登的对伊态度一直比较温和，除了因为拜登本就热衷于打破美国在外交政策上根深蒂固的习惯，愿意与美国长期的对手接触之外，还因为拜登一直对失去伊朗这个盟友表示担忧。一直以来，拜登越来越担心伊朗寻求加强军事能力，包括其导弹计划和潜在的核武器建设。1998年，当福克斯新闻问及哪个国家对美国构成更大的威胁时，拜登说：“我认为从长远来看，伊朗及其导弹能力可能是一个更大的威胁。” 所以拜登也十分愿意加大制裁力度，以督促伊朗尽快参与谈判。
其二，伊核协议对拜登来说，也是一注不可放弃的稳定剂。从美国近年来的发展战略来看，美国可能会减少在中东的战略投入，所以通过重返伊核协议来避免在中东地区陷入战争状态是最好的选择。
拜登政府希望降低对中东的战略关注，这已然不是秘密。早在2021年年初的时候，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就对国家安全局的中东和亚洲局的工作人员进行了重组，缩减了专门负责中东事务的团队，并扩大了负责协调印度洋-太平洋事务的团队。
这些变化基本上颠覆了奥巴马时代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结构，当时的中东事务团队比现在大得多，亚洲事务则由少数几个初级工作人员管理。但拜登和他的团队现在认为，最大的安全挑战将出现在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所谓大国竞争中。
“将政策资源从中东转移到亚洲是对美国经济现实的更好反映。”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中东问题专家卡里姆·萨贾德普尔说，“亚洲政策与美国农民、企业和科技公司直接相关，而中东则不然。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经历了痛苦的二十年之后，美国两党也很少支持在中东地区做更多的事情。”
▎2022年2月11日，美国拜登政府发布执政以来的首份印太战略
其三，得从伊核协议对于美方的急迫性来看。
前面我们谈到，拜登，或者更大层面上的美国民主党，是希望与伊恢复正常外交的，但是美伊关系一直起伏不停，其中以政权更替为明显影响点。
拜登“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强求，但不要停止继续尝试”的对伊态度虽然可行，但毕竟谈判拖得越久，留给反协议势力的集结时间就越充裕。从伊朗方面来看，今年6月伊朗即将举行总统选举，如若抵制与美国谈判的强硬派上台，伊核协议便又会陷入僵局，而且美国2022年中期选举也即将到来。
与此同时，伊朗的新年（即诺鲁孜节）临近，“如果在3月21日假期之前没有达成协议，势必也会对协议恢复产生影响。”伊朗未来倡议（the Future of Iran Initiative）主任、大西洋理事会非常驻高级研究员芭芭拉·斯拉文说。
简单来说，拜登在对伊问题上的政治空间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缩小甚至消失，且美方也并不会因为一轮一轮的“纸上谈兵”而得到什么。
其四，便是这俄乌战争下一路攀升的油价了。国际能源市场需要伊朗原油，与俄僵持不下的美国将难以割舍与伊关系。
据伊朗国际（Iran International）今年3月5的报道，拜登政府3月3日表达了可能购买伊朗石油的立场，在当时美国呼吁抵制俄罗斯进口石油的大背景下，交通部皮特·布蒂吉格长称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众议员拉尔夫·诺曼也在推特上说：“利用北美石油来解除对敌对国家资源的经济依赖是一个长期解决方案。”
自俄乌战争2月24日爆发以来，美国的汽油价格已经飙升至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白宫表示，它正在寻求办法，使美国人免受燃料成本上涨的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恢复《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的协议可以帮助美国抵消俄罗斯禁运令带来的损失。
在3月7日的美伊间接会谈中，白宫新闻秘书 珍·普萨基说：“虽然讨论主体是核武器问题，但石油也是讨论的一部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事务和中东研究教授瓦利·纳斯尔说，凭借伊朗的潜在产量，它可以在短期内可以帮助缓解当前局势，减少投资者的焦虑情绪。
伊朗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全球能源市场压力呢？据华盛顿智库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分析，在美国于2018年退出《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并重新实施制裁后，伊朗将石油储存在油轮上。据估计，伊朗在海上储存了超过8500万桶的石油和天然气凝析油，如果制裁被取消，这些供应可以迅速出口。
此外，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瓦利·纳斯尔提到的“潜在产量”也值得期待，因为伊朗石油生产力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在2016年《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开始实施后。大多数分析家曾预测，伊朗将在解除制裁后的一年内每天增产50万桶石油，但事实上，伊朗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就达到了这一数字，到年底时每日已增产了近100万桶。
2022年，国际能源署（IEA）提高了对需求增长的预测，称今年全球石油需求将增加320万桶/日，达到创纪录的近1亿桶/日。虽伊朗重返市场确实不会意味着全球所有的石油和天然气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但伊朗的回归无疑可以产生重大的心理影响，帮助石油市场走向平衡。此外，伊朗还有可能在取代俄罗斯向欧洲出口天然气方面发挥作用。
最后，虽然从以上分析来看，美国很有可能继续对伊朗做出一些让步，但同时，我们也要认清一个现实：伊核问题也是中东内部问题、俄欧关系问题、美俄关系问题的外在表现，其本身就异常错综复杂，美国在伊核问题上实属进退两难，退不退让确实还不好说。
中东许多国家，尤其是沙特，对伊核协议一直心存不满。这一点从拜登上台，美国释放出重返伊核协议的信号后，沙特等国家的反应就能看出。拿最新的例子来说，在美国因俄乌战争而油价大涨，转而向海湾国家沙特和阿联酋求助时（沙特、阿联酋一直是美国的亲密盟友），却遭到了二者的直接拒绝。
沙特和其他海湾国家以及以色列为何对伊核协议一直颇感不满？在沙特看来，与伊朗达成核协议意味着两件事。一是制裁解除意味着伊朗将有能力提高其经济地位，二是该协议只在相对较短的15年内生效，并不会在实质上破坏伊朗维持核计划的技术能力。这两个结果都会加强伊朗在中东的实力。
而在以色列看来，伊朗核协议重启将意味着中东会变得更加暴力与动荡。以色列总理纳夫塔利·贝内特2月曾表示，美伊之间正在重启的协议，其对伊朗的限制性可能会比原来还要更弱。而对于俄罗斯来说，一是一旦伊核协议达成，天然气充裕的伊朗会成为欧洲的大供应商，无疑会切断自己与欧洲的能源往来，二是作为伊核协议的签订国，俄罗斯如今已对美国重返伊核协议提出要求（要求美国做出书面保证：美国目前发起的针对俄罗斯的制裁不会以任何方式损害到俄伊之间的贸易合作），这使得伊核协议谈判一度陷入了困境。
此外，美伊双方在谈判中也是问题叠出。最新消息显示，美方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外国恐怖组织”认定问题已成为伊核协议谈判的中心议题。在3月27日举行的多哈论坛国际会议上，伊朗前外交部长哈迈勒·哈拉齐以伊斯兰革命卫队是伊朗经济的组成部分为由，要求美方将它们从“外国恐怖组织”认定名单中删除。而随后发言的美国伊朗问题特使罗伯特·马利则指出，即使美方取消了对其“外国恐怖组织”的认定，其他针对伊斯兰革命卫队的负面认定也还将继续存在。
如若谈判崩盘，拜登有没有Plan B？
伊核协议其中关系到的问题盘根错节，如果谈崩了，美国会怎么办？在伊核协议问题上，美国到底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其实从特朗普退群之前，美国就一直试图迫使伊朗同意修订伊核协议：对伊朗的核计划施加更严格的限制，并就美国关注的其他相关问题对伊朗加以限制。但伊朗迄今一直拒绝谈判，并坚持认为美国必须首先回到《联合政治协议》，并取消所有制裁。
如今，随着伊朗对《联合政治协议》的遵守程度下降，以及让伊朗接受修订后的伊核协议希望渺茫，美国及其地区伙伴（特别是以色列）可能正在考虑其他办法来减轻伊朗的潜在核威胁。
华盛顿智库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分析称，有迹象表明，美国、以色列可能已经开始调整对伊朗核计划的策略：从依赖《联合政治协议》的签订到采取直接行动，摧毁伊朗的核基础设施。
关于谈判崩盘后是否需要采取直接军事行动，美方还未直接表示。据CNBC报道，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在去年10月份曾发表言论称，如果谈判失败，美国“准备转向其他选择”。另据欧洲外交官、前美国官员和专家称，美方其他可能的备选选项包括：做出更大让步以达成一个限制性更弱的伊核协议、加大对伊制裁力度（例如说服中国关闭从伊朗进口的石油）、开展秘密行动以破坏伊朗的核计划、下令对伊朗的核设施进行军事打击或支持以色列的军事行动。
以色列则已明确表示，会在必要时采取军事行动，以防止伊朗获得核武器。或许其早已行动。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表明2020年7月2日的纳坦兹爆炸铀浓缩工厂是由蓄意攻击造成的，但《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报道曾援引一位中东安全官员的话说：被引爆的设施中发现了一个可对外发出信号的爆炸装置。这引来关于以色列是幕后黑手的猜测，人们猜测以色列可能利用了伊朗境内的特工来实施引爆。
面对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美伊核谈判，曾在特朗普和奥巴马政府从事核扩散工作的美国前高级官员埃里克·布鲁尔说：“我们现在的情况与2010年代中后期大有不同。”美国和欧洲盟友的讨价还价能力不如奥巴马政府时期，当时关于“解除制裁”的条件对伊朗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伊朗方对更多制裁的恐惧为西方外交官提供了宝贵的筹码，而现在的许多制裁对伊朗来说威胁性并不大。
乔治·布什和奥巴马总统他们第一任期间制定外交政策优先事项时，并没有预见到伊拉克战争或阿拉伯之春的发生。同理，面对错综复杂的伊核协议，拜登能掌控的事情也很有限。
发表于 2022-4-1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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