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內很昏暗,嗡嗡作響,遮光板都落了下來。我低頭凝視著這個被我帶入世
界的襁褓中的小布布,她在我的懷裡安靜地睡著了。現在,距離地面
已經有40000英尺的高度了,40000英尺的高度,這大概是我當初走出
那個小村莊後與城裡人之間的距離吧。而此時,我的目的地是
「Fargo」,翻譯過來應該是「遠走」的意思吧!加上目前的飛行高
度,絕對應景的「遠走高飛」,多麼具有戲劇性的一幕,我現在真的
要遠走高飛了。環顧四周,前排、後排,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專注於自
己的獨立空間,幾百位素不相識的人擠在這個像鯨魚肚子一樣的大鐵
管里,彼此分享著各自的命邊s互不承認。
我計算了一下,到北京的那一年我正好19歲,而現在我已經29歲了,
十年磨一劍,呵呵~接下來的一個十年,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呢?
想著想著,竟睡著了……在飛機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楊楠的母親
推門進到了我的家裡,但我好像記得她已經去世了,就問:「阿姨,
您怎麼來了?我記得您已經去世了啊?…」楊阿姨問我為什麼沒有給
她去送行?說著我輕輕站起來給她讓座。我穿著一件白色孕婦裝,一
邊給她看我的肚子,一邊說:阿姨,本來開追悼會那天我是要去的,
但是您女兒不讓我動,她說孕婦最好不要參加葬禮,因此我就沒有
去。
楊楠的母親是在我懷孕大概6個多月的時候,在天津突發腦溢血暈
倒的,隨後很快被送到了北京腫瘤醫院,但開顱手術失敗,不到一周
就走了。因為我們關係比較好,平時她從新疆來北京都是住在我的家
裡。我記得:在我剛有移民美國的想法的時,她還跟我一起去給我的
大女兒鈺軒偷偷辦理移民簽證;最後一次見她,她也是住在我家,我
說阿姨我想孩子,因為我的前夫知道我嫁給外國人後就非常生氣,導
致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我的女兒了。楊阿姨聽了以後,決定帶著我
去跟我的前婆婆理論理論。在楊阿姨的陪同下,我們直接到前婆婆家
去接大女兒鈺軒,結果前婆婆根本不聽我們說什麼。碰了一鼻子灰沒
見到孩子,反而被前婆婆罵了出來,氣的我在車里就直挺了。我被楊
楠的媽媽扶著回到了家,放聲大哭了好一陣子。其實,傑森臨回美國
的時候,我們就把大女兒所有的移民手續都辦好了,我的美國婆婆也
特別高興一下可以有兩個孫女。可是中國前婆婆這邊兒,大概是我打
草驚蛇了,怕我在不通知他們的情況下把大女兒帶去美國,因此後期
連見都不讓我見了。我的脾氣不好,自己的權利受到阻止就很不服
氣,結果關係越鬧越僵,以至於他們一看見我就把孩子藏起來。後來
就連學校的老師都提高警惕了不讓我見,因為我的前公公是那一帶的
政府官員,勢力很大,所以我是乾著急没有办法。
但在夢里,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生完孩子並且已經在飛機
上了。阿姨說,你能不能送我一下,我也可以介紹給你、看看我住在
哪裡?我說好啊,我願意送您回去。於是就跟著她一前一後往前走。
好像是東西方向的一條土路,馬路的一側(南邊)是一個水溝,裡面
有很多乌龟从东往西爬,有一些清凉的水在流淌着,水沟的南边是一
望无际的野草,马路右侧是树木,很多很多的树木。我看着很多乌龟
感觉很好玩,就停下来看,一边跟杨楠妈妈开玩笑说:阿姨,我们可
以抓几只炖汤喝。杨阿姨笑着提醒我不要杀生,我说我开玩笑呢,就
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走着走着我就看到南面有水沟的一侧远处出现了一座金顶子的塔状的
房子,我觉得奇怪,就问杨阿姨,那是什么?她看了看说:噢,银
行,那是银行。我觉得奇怪,一边走一边回头,就这样过去了,但这
座房子的形状让我记在心里了。继续往前走,然后前方看到两座金黄
色的十几人高的大石头狮子,上面有人还在施工,似乎还没有竣工。
我们走过那两座大狮子,来到一座建筑面前,玻璃门,进门就正对着
电梯。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有一个医生打扮的人从里面推出一张病
床,床上躺着一个面如死灰的死人,她一直盯着我看,看的我有点儿
毛骨悚然。杨阿姨说不要怕,你跟我进来,于是我就继续跟着她向右
边拐进了一个大胡同,两边墙壁上放了很多小格子。拐弯抹角儿,终
于来到一个隔间,周围还是有一些小格子,像小抽屉似的一排一排地
落在一起。右边有个椅子,椅子里坐着一位瘦高、但很儒雅的老先
生,杨阿姨介绍说,这是杨楠的父亲。接着她开始给我嘱咐一些事,
她说她走的急,有些事没有来得及交代。她在新疆有两栋房子,一个
两室一厅,一个一室一厅 ,让我回去以后告诉杨楠:那个一室一厅
的留给她自己,两室一厅的留给杨楠的弟弟,问我记住了没有?我说
记住了,她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结果一出门什么都没有了,外面是汽车鸣笛和嘈杂声。我呢,骑着一
个很高很大的羊,心满意足地往家走,羊也很高兴,一边咩咩地叫
着,回过头来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然后就跑了起来…我骑着羊往家
走,想着回家给这只羊喂什么样的草。到了老家,我把它安顿在厢房
的屋檐下,搭建了一个简单可是很温暖的窝……这时候,一阵婴儿的
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很不情愿地醒来了,睁眼一看,小布布正咧
着大嘴哭呢,脸上还有眼泪,大嘴看起来比脑袋还大,极像一只刚出
生的小鸟等待妈妈的喂食…原来,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轻轻打开准备好的大披肩,披在两肩之间,把布布包围了起
来,撩开上衣给布布喂奶。小布布条件反射似的准确无误地逮住了乳
T,满足地吸吮了起来……小布布一只眼睛睁着凝视着我,一只眼睛
闭着。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与她对视了一会儿:“Hey little
bird ”,我轻轻地跟她打招呼。她就看着我笑了,似乎听懂了自己的
名字。可奶头同时从她嘴里嘣了出来,像喷泉似的往外喷,滋的她脸
上都是奶水,我也笑了,赶紧给她擦拭,示意她好好吃奶,就把她围
在大围巾里了。
“你的宝宝可真乖,这么小的孩子坐飞机,竟然也受得了?”邻座的
一个大姐问我。:“你的宝宝多大了?”
“嗯,刚满30天.” 我微笑着说。
“你们去哪里?”她问。
“北达科达州的Fargo,”我说,“您去哪儿?”
“旧金山。你去Fargo?我的天啊!那个鬼地方,冷死人啊!你去过吗?”她问。
“噢,我这是第一次去。”我说。
“你怎么会去那里啊?美国随便一个地方都比那里强,那是一个鸟不
拉屎的地方。”她继续喋喋不休。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问。
“那是一个非常无聊的地方,没有什么风景,而且冬天又长又冷、总
是下雪,人们思想也很封闭。对了,有一部电影就叫《Fargo》,我
建议你看看。”她接着说。
“我看过那部电影,所以才决定去那里。” 我不喜欢她这么说,顶
了她一句。
“你为什么会选择那里?我真想不明白。”她整个胖身子都扭过来问
我了。
“我口味重,而且特别喜欢冬天!!”我压低声音皱起眉说,同时收
起脸上的笑容,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