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的灶堂是一件大事,生产队也是想过招的。
大概是在1980年左右吧,为了解决村民灶房柴火问题,各村各队提供人力和物力补贴,在大窑坝开始大量的建沼气坑。
于是,家家户户的屋后都挖出了两个相邻的像井一样的深坑。两个深坑的中下部有一个圆孔相通。一边的坑里填入各种废料,以产生沼气,只留下投入废料可开关的盖口和输出沼气的管口,其它部位全密封。为了防止沼气泄漏,旁边的深井蓄水,水量没过两个深坑间相连的圆孔,用水压帮助密封。
沼气从坑口以管道输送到厨房。大家都用起了沼气炉。起初,废料足,气也足。沼气用起来干净方便,很受大家喜欢。
但是,渐渐的,废料不够了,发酵后的残留物清理不便,沼气的产量开始不稳定。常常一餐饭烧到一半又不得不换上柴灶。
一家两家、三家四家……都开始把沼气炉闲置起来。屋后的沼气坑,很自然的也被废弃了。大伙又用回了柴火。
志英家屋后废弃的沼气坑里,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过这是后话了,下回再讲。说回烧饭用柴的问题——
除了捡柴、捞柴外。志英又有了新的主意。
每年五月,当风吹过金色的麦浪,带来收获的味道,生产队便统一安排队里的劳力们上工割麦。
割好的麦子,一捆挨着一捆,一行压着一行。后一行的麦穗压在前一行的麦秆上,在晒坝里铺就出一张张厚厚的麦草毯。由着烈日猛晒几个小时。等麦穗晒脆了,在“麦毯”的两侧各站4~5个中年男子,顶着烈日挥动着用小指粗的小白杨枝条编成的梿枷,悠悠扬起,“啪、啪、啪、啪……”沉沉的落下。肉色饱满的麦粒们,便会乖乖的从穗柄上脱下来,穿过麦穗和麦杆的缝隙,跌落到晒坝的地上。
被反复敲打抖落干净的麦草,生产队按人头分发到每家每户。
麦草的用处很多,可以当柴烧、可以编草帽、可以铺床、可以给牛羊做饲料、可以切段沤肥……而对于住在草房屋里的乡亲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以修补屋顶。
拿到麦草后,乡亲们还要对它进行很多道“工序”的处理,才会投入到以上的这些用途中去。
首先,会重复一遍队里的工作:一捆挨着一捆,一行压着一行,后一行的麦穗压在前一行的麦秆上,铺在自家的晒院子里。狠狠的晒一晒,趁着麦穗干、脆的时候,扬起自家的梿枷,一下接着一下,细细的从头到尾敲打一至两遍,仔细的把每一把麦草拎起来,轻轻的抖动,堆放到一旁。生产队打麦子时侥幸留在穗子上的那些麦粒便藏不住了,稀稀拉拉的散落在院坝里。运气好的话,能收获满满一小袋的麦粒。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并不。
麦草堆在屋角,待到下雨天、歇工的日子。搬一张小凳坐到屋檐下,放一个簸箕在脚间,搂一把麦草到大腿上。母猴给小猴找虱子一般,仔细的翻过每一朵穗子。见到一颗麦粒,便宝贝的撸到簸箕里。这活要细心仔细,如果够有耐心,又能装满一小碗。
经过这番处理后,麦草才正式的成为麦草。
大多数家庭都会赶在雨季来之前把这些麦草铺上屋顶。志英的大屋是瓦房,屋顶用不上,便挨挨的堆在阁楼上。每餐做饭抱一大抱到厨房放到脚边,抽出一小把来,挽成一团,用火钳夹住投到灶堂里。麦草松软易燃,做好一顿饭需要很大一捆。
志英每投一把麦草到灶堂里,心都要紧一下,这样的烧法,就算有一阁楼的麦草,又能用到几时?要想想法子。
志英又去“逛街”了,逛龙盘镇、逛南部县城、逛嘉陵江畔。
新点子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儿,就躺在县城的街道上,被路过的她捡到了——镇上流行起来的蜂窝煤、县里的造纸厂,还有队里的运粪船……
那些年,化肥还没有普及到大窑坝的农地里。生产队沤土的肥都来自人和牲畜的粪便。村里的自产肥是不够的,因为每个家庭还有自家的菜地需要施肥。巨大的缺口都来自镇里和县里联系好的收粪坑。
乡镇上和县城里,居民以工人为多,不种地,不需要粪肥。于是,有人专门做起这个营生——
在离居民区较远的地方,他们挖出好些大大的坑。每日清晨,鸡刚开始第一声啼鸣,收粪工挑上带盖的木桶,挨家挨户收夜香。待装满一担,便挑回去,统一倒到这些粪坑里。粪坑快满时,联系好的生产队就驾船来了。
志英所在的生产队有三艘这样的运粪船。定期到县城和龙盘镇运粪。
打听好队里运粪船出发的日子,志英请了老三、老五和两个大侄儿。用草绳一扎一扎把麦草捆好,一挑一挑送上船去。
一行人同船到了县城。挑一担样品去见纸厂的采购王师傅。
三弟说,“师傅,你看,这草多好。又白又干净。只有我们二嫂家能有这样的草,收回家就堆在街阳(屋檐下)上,从来没有被雨淋过。”
五弟说,“就是,你看。我们二哥去上大学了,二嫂一个人在家带三个娃儿。这麦草收拾得又整齐又干净。您给个好价格吧。我们嫂子说了,卖了草就去买蜂窝煤回家烧。”
五弟腼腆,话说得紧张,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终究还是表达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一个人带三个娃!能干啊!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孩子们都大了,你就在家当老太婆!”王师傅对志英敬佩的说,“到时你就坐那里,喊一声,茶!马上就有人给你送茶来;喊一声,饭!马上就有人把饭端到你面前来。”“到时你就享清福吧!”
“是是是!”志英也笑了,“那我就记住你的话了,将来享清福!哈哈哈。”
说笑间,谈好了价钱。一行人把麦草从码头搬到造纸厂。
卖了麦草,志英买了蜂窝煤,仍就搭了队里的运粪船回到上窑坝。
有了蜂窝煤,短时间内,志英不用再为柴火的事情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