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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小说 沥川往事(三十六、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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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8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施定柔


    作为失恋者,我有一个所有失恋者喜欢犯的毛病:喜欢孤独地待在人多的地方。在喁喁众声中哀愁。难怪在非洲的部落里,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会被人围着,在火圈中跳舞。在哄乱的人声中死亡肯定好过独自面对恐惧和哀伤。所以,情人节的晚上,我独自出去看了一场电影。

    这些年来,虽然没有沥川陪伴,我仍然喜欢看电影。为此特意订了电影院的简报,有了片子就去看,新的老的无所谓。电影院里有一排一排的情侣座,我独自坐在后排,抱着一大筒爆米花。是成龙的喜剧片,很搞笑,电影院里时时爆发出开心的笑声。我独自藏在一群群情侣中,在笑声里悄悄流泪。

    我不知道什么是急性肺炎,也不知道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可是,在我面前的沥川一贯极度要强。从来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虚弱的一面。如果能够,他会极力遮掩,如果不能,他会逃得无影无踪。可是今天,他的话音那样虚弱,口气却又故作轻松。我疑心他的真实状况只怕比我听到的还要糟糕十倍。

    回到家里,看见René居然在msn上,我大喜。连忙把他敲出来:

    “René! 谢谢你给我电话号码,我已经给沥川打了电话了。”

    René打出英文:“怎么样?聊得好吗?”

    我说:“挺好的。René,沥川的急性肺炎很严重吗?他都没力气说话。”

    René:“嗯嗯。他能接电话已经很不错了。前一阵子他都没法说话。”

    这样吗?怎么是这样的呢?我赶紧问:“只是感冒引起的吗?为什么不能说话?喉咙肿了吗?”

    那头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然后René似乎说了实话:“……在严重的时候,Alex需要依赖呼吸机。他的免疫能力很差,所以要很小心自己的身体。不能受寒,不能感冒,不能发烧,更不能感染。”

    我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什么是呼吸机?”

    “……就是他呼吸有困难,需要机器来帮助。”

    我的脑海里,迅速闪出《急诊室的故事》。在抢救室里,眼看着病人窒息了,一旁的医生眼疾手快,用把小刀割开气管,插入一个透明的管子。

    这么一想,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忏悔:“下次我一定很小心!不让沥川淋到雨!”

    那边停顿一下,接着,跳出一张愤怒的红脸:“什么?你让Alex淋雨?在这种时候?冬季?”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不能淋雨……”

    真的,那天我一身也湿透了,回家就往床上一躺,心情烦闷,连杯板兰根都懒得喝,也没感冒也没发烧。好好的。我怎么就这么健康,抵抗力这么强呢,真是有点惭愧了!

    René在那边仍然不依不饶:“安妮,你为什么让Alex淋雨?”

    “我们……在雨里……打架……”

    屏幕震动了一下,René再次愤怒:“什么?什么?你们都多大了,还打架?——对了,沥川颈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我送Mia过来前,刚给她剪了指甲了。”

    我小心翼翼地陪罪:“唔……那个……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吗?”

    画框停止闪烁,半天没有一行字。

    然后,René 似乎在叹息:“我一直以为,中国女人比法国女人要温柔……”

    我飞快地敲字:“我真不是故意的,沥川老要和我over,我很生气才这样的!这是个案,你千万不要因此对中华民族的全体女生产生偏见喔。”

    橙黄的消息框闪了闪,René说:“不会的啦。Alex总说你是最温柔最热情的女人啦。还有你写给Alex的Email,也很温柔,好让人感动!”

    什么?沥川……居然……

    昏了,我气昏了,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我满脸都是黑线:“沥川给你看我写的信?我找他算账去!”

    印象中沥川没有那么坏啊!不会像电影那样,一个男生收到女生的情书,在寝室里怪腔怪调地念出来,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屏幕上闪出长长一段英文,René说:“不是不是,你别往坏处想。……那段时间Alex病得不轻嘛,你的Email都是我念给他听的。”

    这下轮到我抓狂了:“病得不轻?怎么病得不轻了?连动都不能动吗?”

    “也不是啦。就是没力气,整天得躺着。”René避重就轻地说,“不过,安妮,你为什么不写英文呢?那些Email太考验我的中文了!知道我们这些老外读你的Email有多难吗?你动不动就写得老长,还都是意识流,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我都不知道在哪里断句。然后,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念,一边念一边被沥川骂,说你的中文肯定没写错,为什么他就听不懂……”

    噗——我哭笑不得:“我没让你读呀!也不是写给你的嘛!”

    René打出痛苦的表情:“安妮,我的博士论文做的可是《鲁班经》叻,我能读懂文言文,也认得繁体字,但我读不懂白话文。”

    ——说这话时我正在喝茶,“噗”地一下,喷了一屏的水。

    “不会吧?一般大家都觉得白话文比文言文要容易呀。”

    René:“那是你们中国人吧。信不信由你,文言文在句法结构上更象英文。总之,你写的是白话文,简体字。我只能读文言文,繁体字。所以,我老要查字典。每次你的Email一来,我得先用一个软件把简体变成繁体,然后又去查不认得的字,弄明白拼音,再念给Alex听,Alex还老埋怨我念错了!有时候,你写的词我们俩个人都不懂,字典里也没有,Alex命令我去图书馆查更大的字典。可怜喔,外面下雹子我也得出门!有时候,简繁转换出了问题,成了一堆乱码。我又挨骂,沥川命令我找人恢复,得花钱请人。总之……那段时间我也很辛苦,你们的爱情我也出了力,你得谢谢我!”

    我怀疑我的耽美小说看多了,怎么看怎么觉得René像个极品小受,忍不住我也趁机欺负他一把:“谢你个头呀?又不是我让你查字典的!”

    René也不介意:“不过,你们俩真是一对呀,那么地心心相映!每当Alex病重,你的Email就写得特别长,特别sunny。Alex那几年就是靠读你的Email撑过来的。嘿嘿,你们俩还是绝配,一个硬撑着不回信;一个硬撑着就要写。互相撑了三年多。最后是我坏的事。从此沥川骂死我了。”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卡是你寄的!”

    René打出一个羞愧的表情:“我一冲动就寄了。寄了告诉Alex,Alex说,完了,你肯定不会再写信了。我还和他争,我坚决不相信。安妮,你说说看,你都写了三年了,我们等你的信都等习惯了,一周至少两封嘛,你父亲快去世时,每一封信都黑压压地长!结果,突然有一天,你再也不写了。Alex那一个月就瘦了二十多磅,差点没死掉。当然,我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可是,既然决定不写了,几个月前,为什么你又神经兮兮地给Alex发Email?真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当时Alex滑雪受伤还躺在医院里,不顾医生的劝,说什么都要来中国。才来几天呀,又病得快要死掉了!”

    René一直打的是英文,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忽然跳出一行中文,居然还是宋词,真是把我吓着了。

    我把字打得飞快:“唉!这说明,我离天使还有一段距离!René,沥川究竟得了什么病?!!!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告诉我吧!”

    René:“不行不行,这是底线。Alex知道了要掐死我的。”

    我不敢太逼René,逼急了就断线了,René好不易打开话闸子,我赶紧把话往远处扯:“那René,沥川病了一直是你在身边照顾他吗?你和沥川很早就认识吗?”

    René说:“嗯嗯,我和Alex是大学同学,我们还同寝室,是哥儿们。我先认得的Alex才认识了Leo。Alex病的那阵子我在大学教书,比较清闲。再说,Leo根本忙不过来,只能是我了。照顾倒谈不上,他身边都有护士。我就是去跟他聊天,读Email。”

    我问:“那么,沥川他病了很久吗?”

    René顿时警惕了:“嗯嗯。你别再想从我这里套话了。”

    沥川真幸运啊,有René这样好的朋友,我赶紧谢他:“René,谢谢你替沥川读Email。我知道不容易,看我学英文学得那么辛苦就知道你不容易。”

    René打出一个腼腆的笑:“不谢啦。想当年,若不是为了Leo,我也不去学汉语。现在倒好,我的设计风格全成东方的了。Leo自己会中文,却抛弃祖先文化,搞后现代,没天理呀!……对了,Alex淋雨的事儿你可不要跟Leo说哦。Leo是暴君,很bossy的。现在Alex病了,王家的事情都是Leo说了算,他更加bossy了。”

    怎么会呢?其实我对霁川的印象很好,甚至觉得他比沥川还要温和。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霁川非常照顾沥川,虽然有时也吵架,都是好意。

    我赶紧问:“René,那你告诉我,以后和沥川在一起,要注意些什么?我很怕沥川再生病!”

    René这回很高兴,屏幕上字母欢快地闪着:“真是好丫头!唔……不要让他着凉,不要让他受伤出血,不要让他摔跤,不要让他和病人接触,不要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吃饭前要仔细洗手,刮胡子不能用剃须刀。……”

    长长的一段吩咐,看来René和沥川待在一起的时间真是不短,居然知道得这样详细。

    我把他的话copy+paste到文本文件:“记下了。那吃的东西呢,有没有要注意的?”

    René在那头说:“我想想……为摄入足够的维生素,他一天至少要吃两种水果,三种蔬菜,少吃盐,少吃油,少食多餐,可以吃少量瘦肉和鱼。还有,多吃新鲜的菠萝。——其实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啦,Alex有自己的厨师,按营养师的配方给他做一日三餐。最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碰酒,一滴也不行。”

    冷不防我嘲弄一句:“哎呀,真是公子哥儿,这么多人伺候着。”

    “没办法,自从Alex生了病,他们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其实Alex自己倒是满独立的,一回家就不行了。有爷爷奶奶的叮嘱,一群人围着转,生怕有闪失。Alex自然是有空就往中国跑……在北京他自由嘛。”

    岂止是自由,简直颠倒过来了。在北京的时候,一直是沥川照顾我,住在一起时都是他起来弄早饭。我很小就开始做家务,因为我爸生活能力特差,碗可以几天不洗,被子从来不叠,家里总是乱得跟狗窝似的。我姥姥说,我爸在上海的家里有保姆,他自己除了读书和教书什么也不会,连借个榔头都要我妈去敲门。我因此郁闷地以为将来我嫁出去了,也逃不过当煮饭婆的命。想不到还能过上被人照顾的日子,顿时幸福得找不着北了。把这些告诉沥川,沥川还心疼了半天,说我从小太受苦,上帝都难过了,特意派他来照顾我。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一辈子。我当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自从我妈去世,我就悄悄地相信了这样一条真理,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最终也会离开你,一去不复返。

    果然,沥川这话说了刚刚两个月,他也从我面前消失了。

    那一年的上半年,我的情绪就像坐了翻山车,忽上忽下,被喜悦和悲愤轮番折磨。

    这个世界,只有沥川有能力让我最幸福,也只有沥川有能力让我最痛苦。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同时做到这两点。

    想到这里,我忽然问René:“René你说,我和沥川应不应该在一起?”

    René立即回答:“当然应该啦!不过安妮,我得告诉你,Alex这小子从小就格外倔,拿定了主意就不回头。连他爸那样的倔老头儿,见了他都避让三分。好啦,我得去看一下我煮的汤,等会儿过来。”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空的屏幕,想着René先头的一番话,心明明是空的,又觉得有几千斤重,坠在那里,无处着落。只觉自己仿佛坐在某个时间的入口处,背后是个深而无底的黑洞。而我的任务,就是要挡住这个洞口,不让沥川从中间滑走,从我面前彻底消失。

    我能挡住吗?

    那五年沥川一定病得很重,一定卧床了很久,他都不能自己用电脑,还需要旁人念给他听。那会是什么病,我已经没有勇气猜测了。也许,他已经到鬼门关里走了好几圈了……所以,他不肯告诉我,因为他不肯拖累我。

    森森然,我浑身冰凉。不得不跑到厨房去,倒一杯热水暖和一下。

    回来时,橙黄色的消息框又闪了,René回来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沥川很倔,霁川很bossy。”

    “也不是bossy啦。霁川只是主意比较多,往往也比别人的好,所以老想让别人听他的。”大概意识到说多了霁川的坏话,René连忙补救。

    “是啊,霁川挺好的,我挺喜欢他的。”

    “那你,安妮,为什么不来瑞士?”René问,“沥川出院了你就来瑞士好不好?我调你来瑞士总部,发给你和沥川一样多的工资。”

    我禁不住笑了。几年前我和沥川在一起的时候,沥川多次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瑞士渡假,长假短假都可以。我一次也没答应。有点不好意思见沥川的家人。其实沥川有自己单独的住处。但听他平日聊起来,好像走亲戚、逢年过节去爷爷奶奶家、外公外婆家、伯父家、叔叔家、舅舅家、姨妈家和一大堆堂兄堂姐表弟表妹们出去泡吧、旅行、滑雪在他生活当中是件很重要的事……我有点吓到了。

    “我……外国人嘛……不习惯。再说,我又不会说法语和德语。”

    “他们家所有的人都会说英语呀,而且老一辈的也全能说中文。”

    “嗯……我也有点怕见老一辈的。”我的脑子,不时闪出《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

    “别怕别怕,王家女孩子少,老一辈的都很慈爱,尤其是对女孩子,尤其是对沥川喜欢的女孩子。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René这样说,好像我是沥川家的儿媳妇似地,我不禁又郁闷了:“别说了René,沥川和我已经over了。现在他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难受,他让我over我就over吧。”

    那边急忙打出一个磕头如捣蒜的动画小人:“安妮你千万别和沥川over,我们全家人都求你了!”

    我忽然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不对头:“哎,你是René吗?”

    停顿几秒,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

    “我是霁川,René在洗碗。有洗碗机他不用,真是个Helpless DIY。对这种人,岂能不霸道点?”

    霁川大哥呀!!!我的口张得大大的,震住了:“你……你几时上来的?”

    “我逗你玩的呢。René让我过来看一眼,有没有新的消息。我刚上来,小秋,你加我的MSN。”

    头像换成了一只猫头鹰,个人签名上有一行字:

    “I’m not bossy. I just have better ideas.(译:我不是专横,我只是比别人有更好的点子。)”

    我飞快地敲字,直入主题:“霁川哥哥,我可不可以现在去瑞士,看看沥川?”

    那边,停了很久。接着,显示出一行字:“我们都盼着你来。可是,沥川绝对不会同意。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见你。”

    见我长久不说话,霁川又敲来一行字:“如果沥川愿意见你,六年前他就不会离开你。”

 楼主| 发表于 2021-8-28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霁川不愧是沥川的兄弟。

    和René聊了一个小时,知道了很多沥川的往事。和霁川聊了半个小时,凡是沥川不想让我知道的,霁川一丁点也不透露。我们一直在谈瑞士的气候和风光。

    霁川劝我一周给沥川打一次电话。他说,沥川肯定很想听见我的声音,可是他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人也很虚弱,不能长时间说话,严重的时候还要依赖呼吸器。

    坦白地说,经历过两个亲人的死亡,我对恐惧比较有抵抗力。沥川的情形让我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月。那时我一天能拿到三张病危通知单,每次抢救,我和小冬都守在手术室的门外,盯着墙头的挂钟,看时间和生命分分秒秒流逝。一个月下来,我们的心灵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对恐惧已经完全麻木,只知道听从医嘱,照顾病人,努力配合一道又一道的治疗程序。有时看见我爸在病床上苦苦地挣扎,生不如死,我甚至悄悄地想,如果我是他不如干脆去了,也许还是个解脱。

    和René聊完天的那一周,我夜夜都做恶梦。醒来了便不能入睡。我开始天天吃安眠药。然后,用剧烈的体育运动来转移注意力。

    周六我去了体育馆,发现因为教师突然请假,这个学期的瑜珈课已提前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拉丁舞。瑜珈班的原班人马,于是又全部进了拉丁舞班,跟着一位从体育学院来的英俊男教练学恰恰。据说这次变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快。大家的劲头反而更足了,煅练之余还可以花痴一把,真是何乐而不为。

    大四的时候,我曾学过一阵拉丁舞。那时我们学校搞拉丁舞大赛,我因为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被指定和另外的一位男生代表英文系参赛。为了拿到名次,我们找了一位资深的拉丁舞老师替我们编舞,昼夜不息地练习,最后拿了亚军。冠军是体育系的两位高手,我们甘拜下风。过了这么些年,舞步已有些忘记了,可是,因为常去舞厅,偶尔也捡起来秀一把。

    我所在的体育馆是我们这个区最大的体育馆,拉丁舞班的人数比瑜珈班多了三倍不止,涌进了很多大学生,也涌进了很多男人。

    周六那天,我换好运动服走进教室,看见一个人,高高的个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有点不自在地站在墙角处——艾松。

    开始,我怀疑我走错了教室。可那些妈妈们都在教室的一角聊天,我肯定没走错。然后,我又怀疑艾松走错了教室。物理学博士跳拉丁舞,有点搞笑哦。

    “嗨,艾松!”我上去打招呼。

    他看见我,有点窘:“你好,小秋。”

    “怎么有空来这里?”

    “我跟着我的教练来的。”

    “你的教练?谁是你的教练?”

    “就是那位——”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就是我们的拉丁舞教练。艾松解释说,他原来跟着丁老师在海淀区体育馆,现在这边要丁老师过来,那边的班刚上了一个月,他不想换老师,就跟着来了。

    我大跌眼镜:“你……喜欢拉丁舞?”

    “很奇怪吗?”他知道我怎么想,表情倒很镇定。

    “有点。”

    他舔了舔嘴唇,解释:“我们学物理的,总被人说成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我想来平衡平衡……”

    “平衡的办法应当有很多种吧?比如散打班、武术班、网球班、健美班、游泳班、高尔夫班、保龄球班……”

    这么多“阳刚”的班他不去,要来这里?

    他淡笑:“嗯,这些班我也有去。不过,我也喜欢拉丁舞。”

    我没话了,过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拉丁舞挺好的。”

    “是啊,”他说,“教练刚才吩咐大家找舞伴。难得我们认识。你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嗯……嗯……”我在找借口。

    “放心,我不会踩到你的脚的。”他很真诚地看着我,“我以前学过,不是初级水平。”

    “哦……好吧。”盛情难却。

    音乐响起,很煽情的拉丁情歌。教练说,先让大家听听音乐,跟着音乐随便跳跳,热热身。

    我问艾松:“你说,你不是初级水平,那你是什么水平?”

    “我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你至少应当上中级班吧。”

    “教练说,根据报名的情况看,有不少人有中级水平。所以现在大家随便跳,他先观察观察,马上就分班。从下次开始,这个时间是中级班,下一节课才是初级班。”他慢慢地说,看样子和那个丁老师混得很熟。

    “哦……是这样啊。”

    我只好和艾松跳上了。刚跳几步我就傻眼了。艾松的水平虽然赶不上当年我们学校的那对冠军,和我也是旗鼓相当的。非常复杂的动作他都会,腰和胯别提扭得多到位了。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跳的过程中,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有点暧昧。不光我看傻了,全场的女生都傻掉了。

    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却配合得相当融洽。跳到高潮的时候,他甚至把我举起来,又抛出去,玩出一套危险的芭蕾动作。音乐还在响,腰也还在扭,我手表上的定时器忽然尖叫了起来。

    今天,这个时刻,约好要给沥川打电话。

    我说了声对不起,扔下艾松,跑出体育馆,掏出电话卡,在手机上按出长长一串数字。

    “Hi。”电话那头传来很动听的男声。

    “沥川!”

    “小秋,你好吗?”他的声音还是很轻,甚至有一点点嘶哑,不过,听起来精神比上次好些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很好,你呢?”

    “挺好的。”

    “你还需要呼吸机吗?沥川?”

    那端沉默片刻,话音明显地不悦:“是谁告诉你我要用呼吸机?”

    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十倍。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要瞒着我?还是不肯让我知道?他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没来由地火了,我的嗓音顿时飚高了好几度:“沥川,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我从来不对你撒谎的份上,麻烦你对我真话,行不行?”

    话音未落,我已被自己咄咄逼人的口气吓着了。

    果然,电话那头,沥川发出了很含糊的音节,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传来费力的呼吸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忙音。

    八字不合,真是大大的不合。沥川遇到我,不是天灾人祸是什么?我这乌鸦嘴,我又克到他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地拨电话。便宜的国际卡,要输入三十几个数字,混乱中我一连拨错了三次,才把号码拨对。这一回,是护士接的,仍旧是生硬的英文:“王先生需要休息,请过些时候再打来吧。”

    “等等!”我大叫,“王先生刚才没事吧?”

    “他在电话机前等了很久,估计有点累。我们正在给他吸氧,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

    电话已经挂掉了。

    我颓然坐倒在台阶上。

    月亮在树梢间浮动。夜风很暖,已经是春天了吧。

    我抱着腿,坐着冰凉的石板上,漫无头绪地想着一年年逝去的时光。又纠结、又郁闷。

    惆怅啊……惆怅……

    无奈啊……无奈……

    我反复问自己:没有沥川,我可不可过下去?没有沥川,生活还有没有意义?答案很简单:没有沥川,我不是也过了六年吗?没有沥川,我的生活不是也很充实吗?

    为什么我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呢?整整六年,我都没有尽情地笑过。真的,就算是去看最热闹的喜剧,我也会哭,会觉得我其实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痴心妄想、贼心不死,明知是镜花水月,也要破釜沉舟。

    街灯忽明忽暗,飘满孜然的香味。

    我双眼噙泪,坐在台阶上,长久地发呆,腿渐渐有些发麻,正想站起来,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是艾松。

    “嗨,这是你的衣服、你的包。已经下课了。”

    我站起来,接过我的东西,道了谢。

    “你愿意我骑自行车送你吗?”他问,目光很柔和。

    “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吸了吸鼻子,向他微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我陪你吧,反正也顺路。”他坚持。顺手拿过我的包,挂在自行车上。

    我们默默地走,一路上,我心情不好,一句话也不说。

    转过一道街,艾松忽然开口:“我姐说,你是个怪人。”

    “怪人?为什么?”

    “她说,你在CGP没有一个朋友,男的女的都没有。不是说你不招人喜欢,而是你,嗯,好像不需要朋友,好像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我看着他,愕然。这就是艾玛对我的印象吗?这么消极?

    “不感兴趣?”我申辩,“不会吧!我参加素食协会,我有瑜珈课,我泡吧、我跳舞、我游泳、我跑步——我一直和外面的世界打成一片。”

    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在撒谎、在狡辩。如果说沥川的离开导致了我心灵的死亡,这有点过分。如果说这导致了我的灵魂进入冬眠状态、导致我感官失灵、社交退化、信仰危机,这绝对没错。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目光莫测:“我指的是心灵,不是身体。”然后,他又说:“你看上去笑眯眯的,可是真要笑了,又皱着眉头,好像你刚喝了一杯胆汁……”

    艾松说得很来劲,却忘记了一条真理,那就是:烦恼重重的人是不愿意被人分析她的烦恼的。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他:“Stop,艾松同学!我知道你是搞研究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研究的兴趣。我不想当粒子。我不喜欢被人研究。我快不快乐和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我有点后悔,其实平日我从不无缘无故地攻击别人。谁让他碰上了这恼人的时刻。我的脑子里全是沥川。可是,这人面不改色,不急不怒:“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在热带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你今天掉下的一滴眼泪,可能会导致巴西的一场洪水,也可能会导致明年冬天的一场暴雪。你的快乐与世界有关,当然也就与我有关。我们都是相关的。”

    “艾松同学,第一,我不想被你‘物理化’。第二,请你讨论问题时,背景不要老是全球气候或者宇宙相关。相关不相关,不由你来说。比如,我和你就是不相关,因为是我定义的。我和另外的某人,就是相关的,也是我定义的。他不来和我相关,我也要和他相关……”

    这话没说完,我的眼睛就酸了,忍不住哽咽:“我上辈子招谁惹谁了?我怎么就倒了八辈子的霉呀……”

    六年了,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我和沥川的事。自己捂着严严的,好像是个什么机密。我不告诉小冬,怕他为我难过。我不告诉同学,怕她们取笑我。我更不敢告诉同事,怕她们直接说我惨:“看,这人真是命苦,年纪轻轻的,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又被男朋友无情地甩了。”宁安安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闺蜜,毕业去了上海,打算嫁给修岳,在她面前,我也不好意思多提……今天,我居然在一个不大认识的陌生人面前发泄了,足证我的意志已经被沥川消耗得差不多了。

    见我脸上有泪,艾松掏纸巾给我,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对了,你吃羊肉串吗?”

    满街烧烤味,很诱人啊——

    “……不吃,我吃素。”

    “有素的呀。他们也烤豆腐、烤菠菜、烤土豆片。”

    “吃可以,我请客。”

    “行呀。反正我们搞物理的也穷,软饭都吃习惯了……”

    “噗——”我忍不住笑了。

    我们随便找了一个摊位,板凳有点脏,我刚要坐下,艾松拦住我,用餐巾纸擦了擦凳子。他要了一瓶啤酒,点了十串羊肉串,我点了一碟子的烤素食:豆干、玉米、土豆、菠菜。我们都强调要“加辣”。

    艾松和我一样,无辣不欢,越辣越好。

    “你不是北京人吗?”我问。

    艾松长得不大像北方人,他的口音倒是标准的普通话。

    “我是成都人,在北京上大学。我爸妈都是成都人。成都人聚在一起,就喜欢干四件事儿——”

    “哪四件事儿?”

    “吃点麻辣烫、搓点小麻将、看点歪录相、谈点花姑娘。”他用成都话说,软软的,怪搞笑。

    “难怪你坚持独身主义,一辈子没人管你,可以一辈子玩下去。”

    “是啊。这是个很好的生活方式,建议你试试。”

    “可是,”我咬了一口豆腐,问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他正喝啤酒,差点喷掉:“生理问题?”

    “就是……嗯,那个?”

    “那个?哦——那个。为了坚守这种生活方式,只好牺牲掉啦。就像你为了吃素,就得牺牲掉肉菜一样啊。”

    轮到我噎住了:“这个……容易吗?”

    “不容易……,但可以克服,凡是困难,克服克服就没了,对吧?”

    “是不是因为你们学物理的,没什么机会遇到合适的女生?”

    “这倒是真话。物理系的女生不多,如果有的话都特别横,就是横,也早被人抢光了。”

    “像你这样杰出的也没抢到一个?”

    “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被女生抢走了。”

    奇怪了,我说:“这么说来,你有过女朋友?”

    “嗯。”他说,“我和是我的女朋友一起出国的,我学物理,她学生物,我们都是博士。过了一年,她爱上了别人。为了嫁给他,把我们的孩子都打掉了。”

    他的表情很淡,好像在开玩笑,我愣了愣,说:“怎么会这样?你们谈了多久?”

    “八年,从高中开始。”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八年抗战,毁于一旦。”

    “那你还这么乐?”我有点佩服他了。

    “我不乐怎么办,跳楼啊?投江啊?”

    “唉,艾松,我觉得咱们得握握手。”我真地伸出手给他握了握。

    “怎么,你也被人甩了吗?”

    “到目前为止,算是吧。正在over中。”

    “吃东西吧。”他说,“感情的事儿没法劝,你尽量把感觉器官转移到嘴上就可以了。”

    “你是说饮食疗法?”

    “对。推荐你一种食品,专治失恋的。”

    “什么食品?”

    “牛肉干。”他说,“真的,那东西吃起来特别咬牙切齿——有一种‘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感觉。不信你试试,我向很多人推荐过。”

    我大笑。

    吃了近一个小时,艾松送我到公寓的门口。我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我掏钥匙,转身开门,艾松忽然说:“周六我们所有个聚餐会,不少专家要来,很多家属也参加,为了不让工会主席关心我,你能不能替我cover一下?”

    我觉得,这个要求挺合理,也许将来我也需要他的cover。

    “行啊。”

    我住的公寓旁边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每天进门之前,我都要沿着梧桐的树杆往上看,一直看到天上,再从天上看下来,一直看到树根。这是我每天唯一的一次眼保健操。

    然后我打开门,看见Mia在床上打盹。我到厨房洗了昨天的碗,一个。找到茶杯,倒掉昨天的茶,一杯。帮Mia洗澡,又用吹风机给她吹干。然后打开电脑加班做翻译。这一周我天天担心沥川,精神难以集中,耽误了不少工作。我在屏幕前埋头苦干了两个小时,精疲力竭。洗澡上床,听着收音机的古典音乐、睁眼望着天花板,心绪纷乱,无法入睡。

    时钟渐渐地指向凌晨三点。我爬下床找安眠药,瓶子是空的,全部吃光忘了买。我在客厅里做瑜珈,越做越精神,干脆穿上运动服和跑鞋出门到大街上跑步。跑累了就睡得着了。

    我所住的小区临着一条大街,街灯明亮,偶尔有车辆穿梭而过,两边都有通宵的舞厅和网吧,相当安全。跑步是治疗失眠的有效方法。我围着小区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很长。

    神经病,是谁半夜三更地找我?恶作剧还是恶意骚扰!直接按红键挂掉。

    过了一分钟,电话又响起来了。这回我不耐烦了,打开手机就冲着里面的人吼:“喂,你谁啊,拨号码认真点行吗?麻烦你看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那边的人显然郁闷了,过了半天,才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对不起,是我。沥川。”

    我还在跑步,正在通过一个很小的十字路口,听见沥川的声音,忘了看灯,一辆车从后面驶来,戛然然止,里面的司机冲我破口大骂:“龟儿瓜婆娘,男人死了嘛啷个嘛!”

    我赶紧退回人行道,乖乖等红灯。

    “这么晚,你还在外面?”司机的“川骂”,沥川显然听见了。

    “我……”咽了咽口水,“跑步来着。”

    “看见你还在网上,以为你没睡。”他说,“安眠药吃光了?”

    “嗯。”

    “深更半夜地你还在外面跑步?知道外面有多乱吗?马上回家,听见没?”这人一定是喘过气来了,口气顿时就横了。

    我想说,要你管啊,你是我什么人啊,关你屁事啊。转念一想,阿弥陀佛,我谢小秋不跟病人一般见识:“我正往家里跑呢。”

    温州回来之后,沥川铁了心的要和我了断,从不给我打手机。现在惠然来电,我顿觉受宠若惊、三生有幸、大有戚戚然不胜感佩之意。

    一溜烟跑到回公寓,打开铁门,顾不上喝水,我坐在床上对手机说:“沥川,找我啥事儿?”

    “没什么事……”

    “你好些了吗?”我还在喘气,“可以多说话了?”

    “好多了。”他顿了顿,说,“我只是偶尔地需要一下呼吸机,一、两次而已,你别听人家乱说,别想得那么严重。”

    我承认,呼吸机的事儿,不能上网看多了图片。

    “沥川……”我问:“那你,是不是很痛?”

    “哪里很痛?”

    “他们……是不是将一根管子——”

    他迅速打断我:“不是。呼吸机有不同的种类,你的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好不好?”

    “那你的全身,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他说,“现在挺舒服的。”

    “你挺舒服地……躺在医院里?嗯?沥川,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话吗?”

    “嗯。平时我很忙,没时间休息,现在正好趁机休息一下。所以,你不要担心。”他在那头,轻描淡写。

    “对不起,今天我发脾气了。我声音是不是很大?说话是不是很粗暴?你是不是很生气?”完蛋了,彻底琼瑶了,真是一点脾气也没了。

    “小秋,”他一字一字地说,“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打电话过来?安慰我吗?”

    “我只想告诉你我一切平安,让你放心。”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还有一段时间。”

    “那就是说,你还病着。”

    “小秋,不要老是纠缠这个话题,好不好?想点开心的事。”

    “你都病了,还要我开心,你以为我不是人啊!!!”嗓门又高了。

    “……”那头不说话了。

    “沥川,你说话!”

    “……继续move on,听见没?”

    我觉得,他的病一定是好多了,不然口气也不会那么凶,而且,还有点不耐烦。我在想,我要不要又跟他吵。还是不要了吧。

    “行啊,今晚我就找男人去。”我生气,“那个物理博士刚送我回来,我这就打电话,问他今晚想不想要我。反正跟你在一起,就俩瘦人儿,我还嫌咯硬呢。”

    “要你move on,不是要你乱来。你想得爱滋病啊。”他又数落我。

    “沥川,”我认真地说,“给我五年好不好?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只要五年。五年之后你若还要我走,我一定走,绝不和你闹了。”

    很久很久,他没有说话。

    “沥川——”

    “对不起,”他的声音淡淡的,“很对不起——我没有五年可以给你。”

    我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带着哭腔对他嚷嚷:“那你就别管我了,我还得出去跑步!”

    “等等,别去!”他说,“我有办法让你睡着。你先躺下,钻到被子里。”

    “……”抽泣。

    “别哭了,躺下了没?”

    “躺下了……”

    “我给你念一段《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追忆似水年华)》吧。”

    “沥川我要sex……”

    “我在苏黎世,你在北京,怎么sex啊?小姐?”

    “精神上的……不如你给我念段黄色小说吧。”

    “不行,那你只会越听越兴奋……”

    “那你等我睡着再挂……”

    “行啊。你闭上眼睛,我开念了。”那头传来沥川性感的低音:“Longtepms, 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奇效啊!我一分钟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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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8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1-8-28 14:01
三十七
   霁川不愧是沥川的兄弟。

               欣赏彩色风筝朋友的小说——沥川往事      
发表于 2021-8-28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彩色风筝 发表于 2021-8-28 14:01
三十七
   霁川不愧是沥川的兄弟。

欣赏连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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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8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彩色风筝老师: 小说 沥川往事(三十六、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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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9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谢谢分享!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强 发表于 2021-8-28 16:29
欣赏彩色风筝朋友的小说——沥川往事

谢谢阿强支持~~祝您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林五版主支持~~

点评

谢谢  发表于 2021-8-30 14:10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沪上人 发表于 2021-8-29 13:20
欣赏学习!谢谢分享!

谢谢沪上人支持~~没分了, 没办法加, 很抱歉~~
 楼主| 发表于 2021-8-30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强 发表于 2021-8-28 16:29
欣赏彩色风筝朋友的小说——沥川往事

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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