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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小说 沥川往事(三十四、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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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7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施定柔


   将沥川送到门口时,天空下着小雨。他的脖子上有几道抓痕,是我愤怒时留下的印记。想到沥川贫血,伤口不容易好,我心里有此后悔,又暗自狡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对他放肆,狠就狠点吧。

    我像往常那样对着穿衣镜帮他修整好领带,假惺惺地叮嘱道:“上班时候记得穿高领毛衣,不然人家要笑你啦。”

    “……”拒绝回答。

    我假装观察他的伤口,趁机转移话题:“你的贫血很严重吗?为什么每次流血,你哥会那样紧张?”

    “不严重,他是怕我感染。”

    “你很容易感染吗?”

    “不容易。”他双唇紧闭,话题到此为止。关于他的身体、他的病,沥川的回答永远是似是而非,不得要领。

    出了门,他站在台阶上,又说:“以后不要每月寄钱给那个律师了,你知道我不缺这个钱。”

    “我也不缺这个钱。”

    “北京的生活很贵,你的工资也不算高。”

    “同行里我算高的,我很满足。”

    “小秋,”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能让你幸福,我会努力,不放过任何机会。可是,我不能,所以……我退出。没想到我竟然耽误了你那么久……很对不起。”

    我在心里抓狂了。沥川回来不到一个月,居然两次三番地和我慎重分手,最煽情的言情剧也就搞一回两回,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你什么地方不能了?刚才不是挺正常的吗?”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再说,就算你不能了,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以后改邪归正作良家妇女。”

    某人悚然,一脸黑线。

    我趁机又问:“沥川,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的眼中浮出淡淡的雾,迷蒙的,湿润的,像雨中的远山。他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看手表:“没事,我得走了。”

    每次看见沥川这样的眼神,我的心就彻底软掉了。和沥川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把他当作常人看,只有我知道他活得多么不容易。需要花掉常人三倍的体力来走路这事儿就不说了,为了增强骨质,每天早上醒来,沥川还要吃一种白色的药丸。为了防止刺激食道,吃药的同时,必须喝下满满一大杯白水。吃完药后,必须保持站立三十分钟,不能躺下来。不然就会有严重的副作用。除了熬夜画图之外,沥川大多时候起得比我早,所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吃药的样子。只有一次,他吃完药后,立即头痛恶心,人已经摇摇欲坠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躺下来。我只好扶着他,陪他一起老老实实地靠墙站了三十分钟。站完了沥川还向我道歉,说不该为这事麻烦我。

    Google告诉我,沥川在离开我的头三年里,没有参加任何公开活动。甚至他的设计得了奖,都不出席颁奖大会。之后,网络上偶有他的消息,比如主持设计了几个欧洲的项目,多半集中在瑞士,和他往日的工作量无法相比。沥川开始全面恢复工作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而我见到他时,除了看上去有些消瘦之外,他没有显著变化,不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空气很冷,我抽了一下鼻子,将涌到眼里的委屈吸了回去。

    好不易和沥川在一起,除了争吵还是争吵。沥川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实情。

    也许,真的是缘分尽了吧。

    去K街的咖啡馆是沥川开的车。

    在车上我告诉他,我的确move on了。我在这里有三个约会。

    路上沥川一直不发表评论,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你男的女的都date吗?”

    “试试看呗。也许我的性向有问题。艾玛怀疑我是拉拉。”

    “你……你怎么会是?”他窘到了。

    “或者,双性恋?”我加了一句。

    “别胡闹,你的性向没问题。”

    “那就是你的性向有问题,你是Gay。你哥哥是,你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对于沥川的离开,我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是沥川是Gay,因为霁川是Gay。而且在认识我之前,沥川是“狼欢”的常客,那其实是个著名的Gay吧。沥川一点也不避讳和我聊起狼欢的事,说那里的咖啡上等,酒好喝,艺术界的人士很多,和他谈得来的有好几个,他对Gay的团体有一种亲切的同情心。

    “我的性向没问题,”他再次声明,“你知道我没问题。”

    “既然我们都没问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又来了,是的,我老调重弹。不是病,不是Gay,不是性无能,又没有别的女人,可能性一点一点地被排除。还剩下了什么?父母不同意?(貌似他的家人全怕他)是安全局里备了案的间谍(就凭他的中文水平)?被外星人劫持过(不能挑健康点的品种么)?或者,我们不能结婚,因为我们是兄妹(血型却完全不同)?都不像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啊。

    沥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待发作。汽车“吱”地一声刹住了,差点闯了红灯。

    然后,剩下的路,无论我如何胡搅蛮缠,他都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到了咖啡馆,他下来,表情漠然地替我拉开车门。我穿上大衣,从包里拿出那条René送我的围巾,戴在脖子上。我好奇心太强,想知道René为什么不让我在沥川面前戴这条周围巾。

    果然,沥川眼波微动,问道:“这围巾哪来的?”

    “双安商场,三楼专卖部。”

    他“哗”地一下,把围巾从我的脖子上解下来:“不许戴,没收了。”

    “这么冷的天,不让我戴围巾,想冻死我?”

    “不许你戴这一条。”

    “为什么?碍你什么事儿了?”

    “这是——”话到嘴边,他及时地刹住。然后,神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恍然大悟:“这……该不是Pride(注:同性恋游行)时候用的吧?”我把围巾拿到手中翻看,寻找彩虹标记。

    “噗——”看着我慌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不是。你愿意戴就戴着吧,我去找René算账。”说完,他开车,一溜烟地走掉了。

    咖啡馆里飘着熟悉的香味。一位服务小姐在门口端着一盘咖啡的样品请路人品尝。

    我推门而入,要了杯中号咖啡,在窗边找到一个座位。

    收音机里放着田震的歌:“眼前又发生了许多个问题,有开心也有不如意。心情的好坏总是因为有你,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正唱到高潮,有个人向我走来。乍一看,我还以为我见到了朱时茂。那人目如朗星,双眉如剑,身材高大,神情和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朱时茂一样严肃。我却觉得他的严肃有点搞笑的意味。

    我继续喝咖啡。

    “朱时茂”走到桌前,微笑着说:“请问,是谢小姐吗?”

    “是。请问你是——陈先生?”

    收音机里的歌似乎暗示着什么:“摇摇摆摆的花呀它也需要你的抚慰,别让它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陈九洲。”

    他坐下,又站起来,问我要不要甜点。我说不要,他自己去买了一杯拿铁。

    “艾玛说,谢小姐的英文很棒。”一听见他以这么亲热的口吻来称呼艾玛,我怀疑他是艾玛dump掉的某个恋人。艾玛和很多男人谈过恋爱,恋爱完毕,又成功地将这些男人全都变成了她的朋友。艾玛说男人是资源,不可以顺便浪费,总有用到他们的时候。所以艾玛的业余生活很丰富,要和这么多暧昧的男友周旋。

    “凑合。”

    “谢小姐是北京人吗?”他的普通话倒是挺动听,就是过于字正腔圆,且有浓重的鼻音,有股话剧的味道。

    我们的对话正朝着传统征婚启示的叙事方向发展。各人自报家门学历、经济状况、往下就该谈婚否不限、房车齐全,工资NK,诚觅X岁以下,五官端正之有爱心人士……

    “不是。”

    “那么,谢小姐是哪里人?”

    “这个重要吗?”

    陈九洲总算说了一句很搞笑的话:“不重要,不过,谈话总得继续下去,是吧?”

    虽然相亲的时间定在三十分钟以内,陈九洲却和我谈了快一个小时。这期间我一共说了不到十句话,有一半都是“嗯,哈,是吗”之类。陈先生气势磅礴地介绍了他的工作、公司的运营计划、炒股心得、他在海南岛的渡假别墅、京城里的豪华俱乐部,还说可以带我去国外旅游。我说不感兴趣,他就摇头叹气:“你是学英文的,居然没去过英语国家,没见识过那里的文化,实在是有点可惜!”

    我一面默默地听他说话,一面闲看门外的风景,一面抚摸指甲。过了一会儿,他礼貌地告辞,没问我的电话。

    然后,我四下张望,等待二号选手。临桌上有个高个子男生,懒洋洋地举了举手说:“是我。”

    我这人比较容易被美貌击中。高个子男生有一副酷似金城武的长相,非常帅,而且清纯。他应当不算男生了,但他的身上有股很重的学生气。

    “金城武”的手上有一大叠白纸,上面写满了算式,那种长长的复杂的公式,各式各样奇怪的符号。真是好学生,约会不忘带着作业本。

    可是我还是表达了我的惊奇:“你用手算?不用电脑吗?”

    “电脑?”他摇摇头,“太慢。”

    “你算得比电脑还快吗?”不会吧?我国的物理学博士,不会还处在手工算术的阶段吧?

    “第一,我在推导公式,不是在做算数。”他说,“第二,是的。如果我把这个公式扔给电脑,再给它一些数据,要算好几天才有结果。”

    “那么说,《终结者》里机器人统治地球的事情,是错的?”

    “当然。电脑怎么能够赛过人脑?”

    “你是学什么的?”

    “物理。你呢?”

    “英国文学。”

    然后,这个人也不坐过来,居然就低下头,继续推理他的公式。轮到我一脸的黑线了。会不会是认错了人?这人很帅,可是长得一点也不像艾玛。

    “请问,你是艾松吗?”

    他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又问:“请问,你到这里来,是不是……”

    “是。”他看了看手表:“给我的时间是从两点半到三点。现在三点十分,所以我们还没开始就该结束了,对吧?我姐说,你还有下一个,我让给他了。”

    “下一个是女的。”

    “男的女的都是粒子组成的。”

    我的手机响了,艾玛打来的,通知我苏欣有事不能来,改日再约。

    我收了线,对他说:“你姐说,下一位取消了。现在你有三十分钟,想谈就快点,不想谈咱们都撤。回去汇报时别忘了对你姐说,你没看上我。”

    “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没看上你。我只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总算还有基本的礼貌,没有彻底歼灭掉我的自尊心。

    “那你,为什么今天又要来?”

    “我姐逼我,我爸妈逼我,我们所把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当作今年的行政重点来抓。”

    “不要这样说,人家这是关心你嘛。”

    “我就特烦这个。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唯恐你的生活过得和他们不一样。罗素不是说,‘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吗?”

    有点感动了,物理学博士也关心幸福的本源问题。沥川同学,你的脑子在哪里!

    “嗨,这样吧,我也有人逼着。不如咱们假装谈恋爱,逼急了的时候互相支援一下,你说怎么样?”

    他笑了,笑得天真烂漫,像邻居家的小弟:“行呀!你有手机号吗?”

    我们互留了号码,还在一起喝完了咖啡。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我问艾松怎么过来的,他说,他骑自行车来的,打算在这里坐到雨停。我说我先走了,出门打出租。

    咖啡馆倒是在大街上,可是雨下得很大,我在道边挥了半天的手,没有一辆出租停下来。

    大约等了十分钟,有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正好挡住我。我越过那车往前走,继续挥手拦出租。然后,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去,看见沥川冒着大雨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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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我站在屋沿下,隔着大雨叫他:“沥川!沥川!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先上车。”

    他打开车门,替我系好安全带。我看见他整个身子都湿了,头发往下滴水,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件羊毛大衣,四处漏风的那种,肯定不能防水。

    他湿漉漉地回到驾驶座,关上门,开足暖气,问道:“你没淋着吧?”

    我的包是防水的,很大。我一直把它举在头上:“没。你怎么还在这儿?没走吗?”

    “我去商店买了几盒猫食,回来正好路过这里,看见你招手,不知道你在招出租,还以为你有事找我。”说着,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喷嚏,在他说Excuse me之前,我赶紧递给他纸巾。

    雨大得看不清路,雨刷有节奏地刮着车窗。

    “快把湿衣服脱了,”我拿出一旁的毛巾,给他擦头,“别感冒了。”

    “没事。”他说,“怎么样?要见的人都来了?相中了一个没?”

    “呃……这么关心我的幸福和未来呀?”我的声音顿时有点幽怨了。

    “是啊,赶紧汇报吧。”

    “……有一个看去还行。”

    “那个博士,对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长得不错,”我说,“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他说话挺诚实、挺坦白。”

    被刺到了,某人很窘地沉默片刻,迅速转移话题:“你是想让我送你回家,还是你有别的什么地方要去?”

    “能送我去饭馆吗,我肚子饿了。”

    他放慢车速,转头看我:“你和两个男人约会,没一个人请你吃饭?”

    “没有。”

    “请你喝咖啡没?”

    “没。”

    我等待沥川发表评论,他却直视前方的茫茫大雨:“前面有家云南菜馆,你去不去?”

    肚子不是一般地饿啊,我赶紧点头。

    停好车,沥川将我送到餐馆门口,然后居然说:“你自己进去吃吧。”

    我望着他,愣愣地,彻底傻掉了。不会吧,一向绅士的沥川,不会这么急于撇清吧?沥川陪我去饭馆,从来没有过把人送到大门口转身走人的道理啊……何况,我已经很听话很配合,对不对?我都以实际行动move on了,对不对?

    虽然我很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还是要厚脸皮地确认一下:“你——不陪我进去吗?”

    “不了,”他说,“你自己慢慢吃。”

    “我请客,行不?”我的话完全没底气,嗓音发颤,脸上的绝望表露无遗。

    “我还有事。”他一脸漠然。

    在这种时刻,我若是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就太没风度了。沥川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分手了,作出这种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呢?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失掉了所有的胃口,甚至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我强笑:“那你快回去吧。”

    “再见。”我听见他按了手中的钥匙,汽车在不远处摇控启动。

    “再见。”

    街对面就是公共汽车站,坐几站路就可以回家了。看见沥川转身上车,我没进餐馆,而是向雨中大步走去。

    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希望大雨能浇灭我一身的怒火。

    走到街的尽头,感觉有些茫然,汽车来来回回地在雨水中穿梭,沥川的话,言犹在耳:“不了,你自己慢慢吃……我还有事……”

    我看了看天空,雨中天色发白。为什么现在还是冬天呢?昨天还下了一夜的雪,今天都变成了雨,地上脏兮兮的,污水横流,如果是雪多好,白茫茫的,一切都干净了。

    我继续向前走,听见几道猛然的刹车声。然后,我的手臂忽然被人死死抓住了,身子被强迫拧转了方向。

    在大雨中我看见了一张脸,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我被脸上那道惊恐的目光吓住了。

    “小秋,你要去哪里?”

    沥川不能走很快,更不能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追上的我。

    见我毫无反应,他摇晃我的身子,几乎在吼:“前面是红灯,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我用力甩掉他的手,“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的手像铁钳,怎么也甩不掉。我反而被他一把抱住:“别干傻事!你要回家,我送你回家。”

    “别碰我!别碰我!”我用力挣脱,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他越抱越紧,几乎令我窒息。

    “你要我说多少遍?嗯?小秋?It's over!  Let it go! (译:一切已经结束,就让它过去吧!)”

    “It's not over! (译:没结束!)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对我说over,我妈已经over了,我爸也over了,你!王沥川!我把我所有的都掏给你了,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轻易地把我over掉!”

    “I know it's not easy. Please, work on it! (译:我知道这很不容易,请你,请你尽力去做!)”

    “不!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真相?在你的心里,我就那么脆弱吗?知道真相我就会昏掉吗?有什么真相比我六年的青春还重要?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肯放开我,我踢他,我捶他,我拧他,我用包砸他,然后,我在大雨中跑掉了。

    Over is over.

    我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假,没去上班。独自躺在家里,不吃不喝,像个死人。我拔掉电话,关掉手机,白日昏睡,夜晚失眠。感觉天昏地暗、心灰意懒。Mia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房间弥散着腐朽的气息。到了周六,猫食光了,我没精打采地爬起来购物,自己去商场小卖部吃了碗盒饭,有了点力气,一看贴在墙上的schedule,去了体育馆。瑜伽班里的人见我来了,热情打招呼,妈妈们纷纷问我减肥心得。

    “减什么肥?我又不肥!”说话都没好心情。

    “别骗我好不啦,下巴都这样尖了。小秋,对自己不要这么狠。上次小马吃番茄瘦身餐,五天减掉八磅,结果第六天就病了,养了一个月,体重全回来不说,还多出了五磅。你听姐姐的话,不带这样的,减肥慢慢来。”

    我嗤笑,一周不见,这群人欺负我年纪小,拿我使劲开涮了。于是,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了体重。然后就不吭声了。实在小觑了爱情的杀伤力,果然轻了十磅,难怪身轻如燕。

    到了周一我准时上班,同事们纷纷问候我。我说得了感冒,不严重,怕传染给大家,所以没来。大家也没多问,因为我一向有很多加班,调休一下很正常。

    中午吃饭,没看见沥川。

    然后,我发现一向不八卦的唐小薇加入了翻译组八卦的队伍。

    “哎,小秋,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艾玛笑着说,“吃素吃的吧?周一碰到了萧观,特意在他面前提起你,他一副气得要死的样子。我赶紧说你病了。”

    我愕然,既而暗暗地抽了一口冷气。周六那天萧观约过我,灵宝寺七点,不见不散。我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赶紧解释:“嗯,他有事找我,我感冒了没去,也忘了通知他,估计是为这个生气了。”

    “什么?你居然敢放萧观的鸽子?!”艾玛爽到了,“哈哈哈哈!萧大公子心高气傲,你多忽悠他几趟,给咱们解解气。”

    我苦笑,自顾自地吃沙拉。其实,也不算忽悠吧,我不是跟他说了没空吗?他都不让我讲完话就把电话挂了。这哪里是约人?约自己还差不多。

    我问小薇:“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有闲心参加我们的八卦?”

    没等小薇张口,艾玛替她回答:“小薇这周才轻闲呢。沥川和你一样,整整一星期没来。小薇没事做,天天在网上打扑克。我们刚才还劝她,江总虽然有新秘书,就算沥川回瑞士她也不会被开掉。远的不说,咱们翻译组就需要一个,不如你申请调过来,咱们内部消化一下。”

    我的心微微一抖,说:“沥川没来?为什么?”

    “不知道。”小薇皱紧眉头,“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是秘书,Boss一周不上班,我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一点迹象也没有吗?”我问,“不大可能吧?”

    “迹象……当然有!”小薇说,“周四那天,王先生的哥哥突然来了,到他的办公室里拿走了好几卷图纸。然后,我听小唐说,江总和张总周五一起去了瑞士,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不知道瑞士总部那边出了什么事。相信王先生一定和他们一起去瑞士了。”

    “不会吧?难道沥川先生一个Email也不发给你吗?”明明在旁边说,“Boss有事拔腿就走,没留下半点吩咐给秘书,都过了好几天了呢,这很不合常理嘛!”

    “没有。真的一个也没有!倒是发给他的Email已经把我邮箱挤爆掉了。我向江总汇报,江总说,凡是发给王总的Email,海外的全都forward给王霁川,中国的全都forward给他。估计现在他的邮箱也爆掉了。”

    “爆掉?哪有那么多啊?小薇你太夸张了吧?”艾玛惊悚了。

    “怎么不爆掉?每天发过来的Email至少有两百多封,英、法、德、中都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王总在办公室的主要工作就是回Email。”

    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听见的只是自己咚咚的心跳。

    回到办公室,打开MSN,我看见无论是沥川还是René,都不在线上。我立即给René发了一条信息:“René, 听说沥川回瑞士了?他没出什么事吧?”

    整整一下午我魂不守舍,一直在等René的回信。可是,他的头像——那只调皮的桔子——始终灰暗。

    下班回到家,我呆呆地坐在屏幕面前,打开MSN,打开网上音乐频道,上晋江,打开一本无厘头的言情小说,眼睛盯着屏幕,等待René的回音。

    这其间,我就上了一次厕所。

    一直守到深夜两点,没人理我。我隐身继续等,艾玛、明明、萧观、他们的头像倒是时时有亮,不知忙着陪谁聊天。

    其实想起来这六年我的生活过得真没什么趣味。我不是买不起电脑,也不是装不起宽带,这些搞翻译人所必备的装置,我省省开销也能办到。可是,我就提不起和人聊天的劲头。和任何人在网上说话,只到超过半个小时,别人不烦,我自己就要烦掉。

    到了凌晨三点,没有任何消息。我躺在床上,终于睡着了。

    这天夜里,我做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梦。我梦见沥川躺在急救室里,全身插满了管子,他不停地吐血,枕头被子上全是血,而一群穿着白衣的大夫,拿着手术刀,漠然地站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我被隔在玻璃门外,透过灯影,看见鲜血沿着沥川的手指往下滴,他的身体痛苦地痉挛着,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人强按下去,然后,他忽然抬起头,一脸血污地向我大喊:“Help me!”

    醒来是凌晨五点,窗外是宁静的月光。我摸摸了额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真好!真的!只是一个梦!……一切都不是真的!

    细细思量之下,我发觉梦里的情境不过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中的一些组合,又像某个医学恐怖片的翻版。可是,可是,这都是些什么兆头啊!

    我爬回书桌打开电脑,终于看见一道橙黄色的提示,在屏幕的下方闪烁。

    亲爱的René!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显示框:“Yes, and No.”

    蒙了半晌我才明白这是对我提问的简单回答:是的,沥川回了瑞士。不,他没事。

    奇怪了,在我的印象中,René一向很多话的。为什么这次他的回答这么简单呢?是不是沥川因为Mia和围巾的事,跟他闹翻了?是不是沥川威胁他不让他和我多讲话了?

    还想继续问他,桔子的头像暗淡无光,René早已下线了。

    我忽然想起周六遇到沥川的时候,他交给我几个猫食罐头,说那是Mia最喜欢吃的牌子。我翻开购物袋,找到发票。开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二分。

    我三点四十从咖啡馆里出来。以为沥川见雨越下越大,便一直就在外面等我。

    那么说,在雨中,真的是一次“偶遇”了。

    沥川的身体一直不弱。我认识他时,车祸已经过了七八年了,除了给他的行动造成不便之外,除了令他不得不吃增强骨质的药丸之外,沥川很注意锻炼身体。他每天都练习瑜珈、游泳、在自家的健身房里举重、引体向上。只要有空,每天黄昏,他都带着我去楼下公园散步。走很远,走到我都觉得累了,他还要往前走。我觉得,沥川的体质没问题。而且,René不是也说他没事吗?沥川回瑞士,肯定是公事,很紧急很重要的那种。再说,江总和张总,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太阳出来了。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太担心了吧。

    出门吃了早点。我沿着小街散步。清晨的空气很冷,零散的行人,一个个都裹在大衣里。我路过一个小小的道观,门口坐着几个算命的老头。其中一个穿着长袍,双目紧闭,长发垂肩,脸很脏,头抬得很高,像位前清的贵族。

    我一向不信神灵,不过,每逢重要关头,考试或面试,也会进去烧一把香,临时拜拜佛脚。其实只是给紧张的心灵减减压而已。可是,当我从那个老头的身边走过时,他忽然开口了:

    “姑娘,留步。”

    我的脚步,莫名其妙地停住了。

    “算个命怎么样?只要十块钱。”

    “不了,我不怎么信这些。”

    “你有血光之灾。不想听听吗?”

    他缓缓地把脸转向我,蓦然睁开眼,眨了眨,又吃力地看了看天顶。眼球是白色的,原来,他是个瞎子。

    我给了他五十块钱:“我的就不算了。有一个人的命,麻烦你算一下。”

    “我算手相,也推四柱,卜卦也行。你要哪一种?”

    “他不在这里,给你四柱吧。”

    我报了沥川的生辰,他是凌晨生的。我也报了我的生辰。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男朋友。”

    “想问什么?婚姻?财禄?健康?子孙?”

    “一切。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

    “我先说一条,不灵,五十块钱你拿走。”

    “说吧。”

    “这个人,十七岁的时候,有血光大灾。”

    我怔怔地盯着他,感觉腿有些发软。

    “说对了,是吗?”老头摸索着,将五十块钱收进了口袋。

    “那他……现在呢?”

    “现在也不好。”他说。

    “什么……叫做‘不好’?”我很紧张地看着他。

    “姑娘你还是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徒增烦恼。”他慢慢地说。

    “为什么?”

    “你们八字相克。克得很厉害。杀伤性的那种。”

    我不禁失声:“什么?相克?谁克谁呀?”

    “他是水命,你是土命。土克水。今年是土年,土星照命,白虎发动,是他的灾年,他根基太弱而你命相强旺,不要去找他的事儿。”

    傻眼了。原来是八字不合。难怪。第一次见他,我就把咖啡泼在他身上了。上个礼拜我们俩先在床上打架,又在雨中打架。受伤的肯定是沥川。

    不敢再问下去了,我忙说:“那大爷您看,有办法避免吗?”

    “办法?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和他在一起。在一起,你就会伤害他。”

    “……哦,就这一个办法吗?”

    “你去买块玉辟邪吧,白的那种,上面最好有血痕。”他说,“买回来之后,你自己先戴在怀里,三十天后取下来,给他戴上。”

    “这样我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是吗?”我锲而不舍地问。

    “不是不是。辟邪只可以化解掉一些。但为了他的将来和安全,你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老头不停地摇头,“姑娘你年纪还小,再找别人吧,你实在克他克得太凶了。”

    “是吗?不会吧?我一点也不凶啊……我很愿意服伺他呀。”我哀哀地叫起来了。

    老头双目一合,坐了回去,老僧入定了。

    我拔足狂奔,被打击到了!一整个上午我都没去上班,到各个古玉市场去逛。终于,在一个古玉专卖店看见一只小小的清代白玉辟邪,形态圆润、精莹剔透、充满光泽,最重要的是,在辟邪的胸部和尾部,有几道细细的红沁。开价六千三,我想都没想直接划卡。

    我从没给自己买过太值钱的首饰。除了手表之外,我身上最贵的一件首饰就是沥川六年前送给我的一对红宝石耳环。我好像从来没给过沥川什么东西。真的。一直都是沥川在给予:给我钱、给我书、给我衣服、给我手袋、帮我写作业、帮我改论文,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是他付出。难怪同学们说我傍大款。我连一条围巾也没给他织过。真是很羞愧啊。辟邪一拿到手,我立即将它戴在怀里。然后,我对自己说,我一向不相信迷信,所以,坚决不相信八字!坚决不相信我会克掉沥川!此外,我还在两元店里买了两只木头的大镯子。不是木克土,土克水吗?我先用木头把自己克掉总行了吧!

    三十七天过去了,我没听见关于沥川的任何消息。

    René再也没给我发过任何短信。

    倒是CGP针对此事发了一个公告:因有两个欧洲设计项目需要完结,王沥川先生暂回苏黎世工作数月。温州C城改造的后续设计将由江浩天暂时主持。

    沥川的秘书唐小薇被暂调到翻译组,每天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终于和我们打成了一片。

    对我来说,没有沥川的日子反而平静。我利用这个时间贷款买了一辆东风标致206,首付只要一万五千。我的驾照还是在九通与唐玉莲同一间办公室的时候考的。有一次翻完了一本巨难的拍卖简介,我想换个脑筋休息休息。玉莲就说,不如和她上驾校,两人一起学,学费有折扣。那时我还没想过买车,只是觉得每天挤公汽有点烦,就交了钱。我对机械的东西天生有兴趣,路考一次通过。

    我是翻译组最后一个买车的人,而且买的是最便宜最大众的牌子。艾玛笑得要死,说开这种车太掉架,还不如坐公汽。艾玛的丰田是她某个男友送的,她半推半就地要了。后来那个男友又看上了别的女人,送人家更好的车子,还把艾玛气病了一个月。之后也没见她换车,仍旧开着。艾玛说等下一个男人送奔驰再换吧。

    我把我的业余生活投入到练车的热情之中。每天下班,我都驾车四处游逛,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转眼到了二月中旬,CGP又中标了几个项目,我的工作忽然间变得格外忙碌,有大批的文件需要翻译。我不分昼夜地工作着,有一天,我刚刚回家打开电脑,发现MSN上有一条桔黄色的消息。

    点开一看,是René.

    “安妮,你好吗?”

    “挺好的。你呢?”

    “很好,谢谢。今天你能给Alex打个电话吗?”

    我一直有预感,沥川这次回瑞士,是想有意避开我。所以,我很自觉,四十多天来从不找他联络。

    “René,我和他已经Over了。”

    “XXXXXXXXXXXX,这是他的电话,打不打随便你。我有事下了。”

    小桔子一闪,变灰了。

    我的大脑还没完全清醒,可我的手已经在动——在拨号。

    电话响了三声,有人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德语。除了那句人尽皆知的“古藤塔克”之外,我一句不懂。

    我只好说英文,很慢很慢:“请问,我能和王沥川先生说话吗?”

    对方回答了一个很生硬的英语:“稍等。”

    接着,过了十秒钟,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英文还是很生硬,不过说得比较明白:“王先生不方便接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我……安妮,从中国打来的。”

    “稍等一下,王先生醒了。我去问问他可不可接电话。”

    大约过了两分钟,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招呼:“Hi.”

    “Hi,沥川,是我。”

    不知为什么,一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好,小秋。”他的声音很虚弱,没什么力气,几乎微不可闻。

    “沥川——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哽咽,“别骗我了,这里肯定是医院。”

    “是急性肺炎。”他说,“已经好多了。”

    “对不起——是我害你淋的雨……对不起……”我呜咽着,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别胡说,跟下雨没关系。”他好像还说了别的安慰的话,可是,我的哭声太大,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沥川你还回来吗?”

    “……当然,我答应了你的。”

    “那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一直打到你回来为止。”

    “饶了我吧……小秋。”

    “我move on了,真的。我每周都和那个博士吃饭。”

    “嗯——这还差不多。”他低低地咳嗽。

    “医院里有人照顾你吗?吃得好吗?有人帮你洗澡更衣吗?”

    “除了医院里的人,我身边还有三个特别护士,一位营养师、一位厨师、一位理疗师,都是我爸雇的。”他轻笑,“放心吧。”

    “Mia喜欢吃你买的罐头,那么贵,怎么办?回来了,还是让她跟着你吧。”

    “你喜欢就留着吧。罐头我提供。”

    他又开始咳嗽,然后,他把电话移开了,过了一会儿,说:“回来我给你带巧克力,要哪种?”

    “Truffino.”

    “这是巧克力饼干,不是纯粹的巧克力。”

    “我喜欢饼干。”

    “好的。”

    “沥川,我爱你!”

    “你——咳咳。又来了。”那头传来他的长吁短叹。

    “沥川,我爱你!好好休息!再见!”

    看了看日历,今天是情人节。耶!

    我和沥川的战争,正规战场,已全军覆没,现在转入游击状态。所以,得坚持毛爷爷的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评分

参与人数 1人气值 +5 收起 理由
潇湘翁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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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7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彩色风筝朋友的小说——沥川往事     
发表于 2021-8-27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小说!赞!
发表于 2021-8-27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彩色风筝老师: 小说 沥川往事(三十四、 三十五)
发表于 2021-8-28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学习!
 楼主| 发表于 2021-8-28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强 发表于 2021-8-27 13:15
欣赏彩色风筝朋友的小说——沥川往事

谢谢阿强支持~~
 楼主| 发表于 2021-8-28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林五版主支持~~

点评

谢谢  发表于 2021-8-28 15:10
 楼主| 发表于 2021-8-28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廖若晨星 发表于 2021-8-27 15:30
欣赏彩色风筝老师: 小说 沥川往事(三十四、 三十五)

谢谢晨星~~ 问好!
 楼主| 发表于 2021-8-28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沪上人 发表于 2021-8-28 13:42
欣赏佳作!学习!

谢谢沪上人~~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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