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节之最故事系列之最凄苦的春节 我父亲以前是豫剧艺人,主演架子花脸,一次演出受了伤,从此不再登台。他另外还有个手艺,就是制作传统戏的服装道具。1956年,地区秦剧团到我们县上演出,知道了我父亲的手艺,便招录为事业编制的正式职工。在剧团,父亲平时承担服装道具的维修和制作,演出时他在后台管理头盔戏箱,每场戏需要的冠、盔、巾、帽,他都事前准备好。再就是挖掘、抢救传统戏。以前的戏文,都是口头流传下来的,现在要把它整理成文字资料。剧团雇了一个书写先生,父亲口述戏文,先生笔录下来。父亲也识得几个字,经他校对审定,再誊录一次,装订成册,上交团部,据说整理了不少。 1959年春节后,剧团为了发挥我父亲的余热,就在张掖县府街小什字路口租了个四间房子,前面两间是铺面,还有是套间,供我们居住。铺面门口挂起“戏剧用品工厂”的牌子,经营和制作戏剧服装道具。职工就是父亲、母亲和他的一个徒弟。此时,母亲、二姐、两个妹妹和我都到了张掖,我们一家就住在铺面后面的套间了。临来张掖时,困难时期的苗头已现有了,农村尤为明显,主要就是吃不饱饭。我三哥跑到新疆投奔舅舅找出路去了,家里就剩二哥、二嫂和还在上县师范的大姐。我二嫂还是农民,口粮不够,考虑到他们以后的生活,就把我小妹妹的户口留在了高台,其余都迁到了张掖。 工厂经营了不到一年时间,父亲生病住院,工厂停业,他的徒弟也被调走了。母亲白天到医院照顾父亲,大妹妹看着小妹妹。二姐和我在中午及下午放学后,拿桶式饭盒到剧团家属院的集体食堂把饭打来,也就是四个杂粮或细粮馒头,四碗少盐无油的菜汤,带回家去,等母亲回来再分着吃。 1960年农历十月初一,我父亲去世了。张掖没有几家亲戚,只有我母亲的大姐和娘家的一个堂弟,还有大哥、二哥和四哥赶来,置办丧事。家里没粮没法做饭,母亲从家属集体食堂里借来五斤馒头,供食用和当祭品。丧事料理完后,剧团领导派人到我家征求善后意见。我们这几个兄长都才二十几岁,不懂政策,拍着胸脯说,家里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便拒绝了。经弟兄三人商议,包括我母亲在内,生活费每人每月五块钱,一人负担一个月,三个月一轮回。 接下来,我们依然在剧团家属院的大食堂就餐,每次打饭,要是馒头或发糕,母亲就从每个馒头或发糕上掰下一块,若是汤饭,就从我们每个人的碗里舀出一些,匀给两岁多的小妹妹,办丧事还欠着食堂的五斤馒头,也没办法还。食堂管理员实在看不下去了,请示领导,就破例让我们退出集体大食堂,把粮本子给了我们,自起炉灶,还免去了所欠的馒头。 在家起伙后,母亲为了维持全家的基本生活,可真是费尽了心思,想尽了办法。每次做饭时,就用父亲生前制作的木杆土秤,秤好每顿的定量后,再抓出再一把放回粮缸里。饭熟了,她亲自掌勺,每人一份。若有剩余,平均添到我们四个孩子的碗里。到月底若有盈余,就给我们包一顿菜饺子或是烙点粗粮饼,让我们放开肚皮吃一顿。 每人五块钱的生活费,本来就紧巴巴的。我二哥的工资低,到他那个月,几乎每次都寄不够这个钱数。每到这个月,我们日子就过得更为艰难。我们这个住处,本来就是临时的。家里一张桌子,那时剧团淘汰下来的,就是戏台上官老爷坐堂办案的大条桌,还有两把小凳子,一个用于放置衣被的炕柜和一张炕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为解燃眉之急,父亲的铜水烟袋、铜脸盆、铜茶壶全都送到废品站了换成小钱了。 1961年的春节到了,这是我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除夕,我二哥和二嫂从老家过来陪我们过年。虽然带了点吃的,也是极有限的。母亲是又欣慰又犯愁,欣慰的是有二哥二嫂陪我们过年,冲淡了悲伤的气氛。愁得是又多了两张嘴,吃饭更得扣紧了。晚饭,吃了一顿有零星小肉的白菜饺子。二哥安慰了一阵母亲,见她情绪好了,也就放心了。 初一那天,全家只吃两顿饭。上午饭,母亲抄了点豆芽、胡萝卜丁和肉末,倒进大米稠粥里一和,一人一碗(也就是天津人所说的“咸饭”)。随后,二哥、二嫂他们就回去了。接下来,依然和平时一般,吃糠咽菜,过着苦日子。这个年,我们没有新衣服穿,没有守岁,没有压岁钱,也没有鞭炮。因为还在守孝,也不能走亲串户。一家人盖着被子,围坐在烧热的炉炕上取暖,冷冷清清地过了个年。 随着国家形势的好转和经济的发展,这样的春节情景,我们家再也没有出现过,春节是一年好过一年。 1962年春节,居民的粮食定量提高了,我又是在四哥所在的地质队过的年,少了一张嘴,就比上一年的春节松活多了。 1963年夏天,经地委的一位干部大姐指点,母亲到地区民政处多次申请,终于领回了一次性的抚恤金500元。深秋时节,母亲从抚恤金里拿了点钱,带着小妹妹,顶风冒雪,千里迢迢上新疆,看望她日牵月挂的三哥和后来也上新疆的大姐去了。千辛万苦找到了,见他们过得还好,心里总算踏实了。年前回来时,捎带了三哥和大姐给的一些粮食、粮票和衣物什么的,再加上抚恤金的垫补,艰辛的日子总算挺去了,1964年的春节也过得比较宽裕轻松。 1964年5月,我们搬回老家,除了我二嫂,其他人都是城市户口,吃饭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那时,二嫂已经有了孩子,两岁多了。她虽然还是农民,由于从1963年起,这里的农业恢复了元气,年年丰收,她的口粮还是足够的。 1965的春节前夕,家里又开始忙活,祭灶,扫房,烙馍馍,炖肉,冷清了几年的家,重新充满了烟火气。我们祖孙三代人,不但有大肉饺子吃,大年初一的上午饭,是很久没吃过的锅盔和大肉豆芽炖粉条。贴了春联,放了鞭炮,度过了六十年代的第一个好春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