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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夏天的傍晚,五里村的妇人孩子在村口闲话乘凉。
本来静静待着的瑞郎儿突然往面前的空地爬去,一边爬还一边抓着什么东西。
孩子的娘正疑惑孩子在抓什么,一抬头,只见面前赫然坐着一个手提木偶线的大骷髅。
而瑞郎儿想要抓的,正是线那端,把森森白爪伸向他天灵盖的鬼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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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开灯回魂。今天的意外故事会就到这里,下面进入正题。
刚才讲的这个故事,来自中国古画中十分奇特的一幅——《骷髅幻戏图》。
这幅画的作者,是南宋的李嵩。他年少时家里穷,只得当木工糊口。后来走了运,被画家李从训收为养子,成了画院中一枚小小公务员。
大概因为出身穷苦家庭,李嵩画起描绘市井生活的风俗画来特别得心应手。比如走街串巷的货郎图,他就画了好几幅。
而这幅《骷髅幻戏图》,乍一看其实很像悬丝傀儡表演的风俗画。悬丝傀儡就是木偶戏,在街头市井之间极为流行,尤其受孩子们的喜欢。
刘松年《傀儡婴戏图》
而《骷髅幻戏图》的画面上,以中轴线为分界,左边是表演傀儡戏的大骷髅和哺乳妇人,右边是小妇人和看戏的孩童。
画面整个的重心,都在那个悬丝傀儡戏的表演者身上。忽略他是骷髅的话,这其实就是一幅民间艺人风俗画。
但最重要的大骷髅却成为了打破画面和谐的最大冲突。为何作者要单单把中心人物画成一幅骷髅呢?
咱们可以先来看看元代知名画家黄公望为这幅画作的题词: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儿把冤家逗。识破个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
左边为黄公望题词《醉中天》
这里面说的五里单堠其实就是画中大骷髅和哺乳妇人身后的城墙。里堠是宋代常见的道路标记,通常都在郊外。
所以黄公望看李嵩这幅画,仿佛看到了民间艺人拖家带口,风餐露宿,吃不上饭,惨到饿成白骨的生活。他操纵着手中傀儡的时候,其实也是被生活所操纵着。
但是且慢。
我们再仔细看一下画面,对比墨色比较浓且线条又粗又直的城墙,人物的衣物墨色浅淡,线条也非常轻柔。
尤其是大骷髅的衣服,好像纱一般透明,可以想象是很珍贵的轻薄布料,绝对不是穷苦人民的粗布衣裳。
骷髅和李嵩笔下的货郎衣着对比
而两位妇人不光穿衣讲究,打扮也很潮。尤其哺乳妇人,插珠花带耳环,活脱脱一位贵妇打扮。
哺乳妇人和李嵩笔下的市井妇人衣着对比
所以可以这么推测一下,这几人的生活应该并不穷困。
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测,这是一个富贵人家出游,地上的担子其实出游的行李。父亲逗大儿子,长姐护着弟弟,母亲则抱着最小的孩子。
多么温馨的场景。如果父亲不是一具骷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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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已经不是作者李嵩第一次把荣华富贵和骷髅放在一起了。据传,他还有一幅画《钱眼中坐骷髅》。
《孙氏书画钞》里有一则关于这幅画的题词:“……钱眼中坐,堪笑堪悲。笑则笑万般将不去,悲则悲惟有业相随……”
“将不去,业相随”,从这副题词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在李嵩的画里,骷髅这个形象有种非常强烈的幻灭感。
其实从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开始,骷髅就已经和“生死”“幻灭”相关联了。
王重阳曾经画过骷髅图,写过骷髅词送给弟子马丹阳,用骷髅传递“悟死”的观念。
山西道教永乐宫重阳殿壁画
而在佛家的修持法中,更有一种方法直接就叫“白骨观”。这个修行方法有点可怕,就是在脑海中冥想骷髅,一直看一直看,直到你能领悟到,人死之后,只留空空白白一副骨架,从而放下贪欲执念。而面对人生无常,就要在修行中看到你面对它的恐惧,看到恐惧,并最终战胜恐惧,才是应对无常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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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好像对骷髅向来就有莫名的情结。从原始壁画开始,我们就喜欢在画中表现白骨。
例如宁夏的中卫岩画和贺兰山岩画,虽然是简单质朴的线条,我们仍可以从中看出人体骨架的感觉。
而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在举行关于“骷髅”的祭祀。
尸陀林主是搂在一起的骷髅。西藏“羌姆”仪式中,真人会模仿“尸陀林主”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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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去《骷髅幻戏图》,在它成画的两宋时期,天下纷争不断。贫富悬殊、天灾、战乱像毒药一般腐蚀着人们。今日生、明日死,更是既荒谬又平常的事情。
而这幅画的画面左右对称,这边生,那边死,生死存在于同一个空间里,就像钱币的两面,吸引着千百年来人们不断猜测作者的用意。
有的人看到了鬼故事,有的人看到了阴谋,有的人看到了生死。
一大一小,一边生,一边死
今天,《骷髅幻戏图》放在故宫博物院,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它。
很难得,在近一千年前,中国画家已经能画出如此深的人生感悟。一切世间喜乐、成败荣辱经历过,终究还是要归于一具白骨,接受死亡。
毕竟在最终的死亡面前,当时以为最了不起的成就,或者最惨痛的失败,都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