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趣事】红薯刀叉和糖果袋的故事
我是五岁多就提早上的小学。那年58年，反右刚结束。第二年正赶上了全国大跃进、放卫星。家门口不远有家中学，改成了“农业机械速成学校”，操场上架起了土高炉炼钢，成天没日没夜的吐着烟火，让小孩们觉得挺新鲜。当时的东西还都敞开供应，也便宜。记得有次放学，和同桌的小翁在街摊上买海蛎饼解馋。每块饼居然仅三分钱！饼里掺着海蛎和海苔，炸得油酥、喷香，吃得俩小孩舌头打卷。那心醉的感觉，日后长久回味。
待二年级下学期，饥饿的日子已整个儿降临。不但用上了粮证、粮票，连食油、白糖也全都限额供应了，定量还越来越少。各种各样副食品均从市面上纷纷敛迹。最后，连蔬菜店也无货可供了，成天关门。当局索性给每户发一本“供应证”，规定了：今后无论吃的用的，凡紧俏商品，一律凭证限量供应。
记得有次母亲洗衣服，临时让我去买肥皂。走了老远的路到店里，只带回来半块。柜台阿姨说，你家定量就剩这点了。真是毫不含糊啊！
那时，成人居民的每月口粮只限24斤，小学生的定量好像还不到20斤。也就是说，每天只能吃六两饭。早餐一两，午晚每顿三两不到。即便今天，这也绝对算是激进的“减肥”计划啦！何况那时三餐早已滴荤不沾！
作为正在长个的小孩，但觉得每天任何时刻，肚子里都是空的。为了节省能量，不致饿昏头，原本活蹦乱跳的我们，尽量少做活动量大的游戏。操场上的笑喧声也少多了，大家甚至没气力大声喊叫。
同时，城市的粮店里进了一大批的红薯，充抵口粮的定额，搭配供应。明代时，福清人从吕宋引进的这种救荒作物，三百年后又成了大家的果腹神器。作为宣传配合，当时的报纸大力宣传红薯的“营养价值”，所谓“浑身是宝”云云。市中心南街的最大菜馆，也改名叫做了“番茹饭店”。做惯鱼肉佳肴的名厨，而今改用红薯粉制作各种荤菜仿品，据说烹艺精湛，几可乱真。价格想必不菲吧？反正咱没尝过。哈。
小孩子只盼着餐桌上，父母倘能在碗里多放上一根半条的蒸红薯，就够他们快活一整天的啦！
童心永远难泯。正像如今孩子，会给自己心爱的宠物配一个项圈脖套一样，当时，最心仪的就数冒着热气的红薯啦，给它配个特色的餐具，就成了我们的最大乐趣。
南方多竹，学校附近的场地上往往堆着许多粗细不等的毛竹。也不知谁先创意的，反正一时间，全市所有小学的孩子们，竟一股脑儿全迷上了用毛竹来手工制作红薯“刀叉”。
取一节的毛竹，破成小巴掌大小的竹块，先经修边、去弧，整成平直的长方薄板，而后便可加工、刻制各种的刀叉了。有些小孩能把叉柄做成各种造型，甚至雕上花纹，真是神了。不过，最难做的，其实还是叉齿。要把每根都做得“根粗头尖”、规格一致，彼此间还要均距；唉呀呀，仅用削笔刀这简单工具，你想，该有多难啊！
但好友铿官，干这活却是高手。小男孩坐我后桌，个头小、人精瘦、脑瓜却特灵，算术老师黑板前说一遍他就会啦！最佩服的是那双巧手，做成的竹刀叉，经砂纸一打磨，敢情就是件工艺品。回想那年月，面黄肌瘦的饥饿孩子，竟有那样的才气和童趣，实令人唏嘘感慨！
因做刀叉太花工，也容易伤手，学校不久开始通知禁止。铿官也就没敢再玩。
六月眼看将到。那天上语文课。课前，铿官突然把一个小纸包神秘地塞进我手里。“送给你！这是我最后一个作品了。”打开一看，我眼都大了，多漂亮的刀叉呀！
“谢谢，太谢谢啦！那，到六一那天，我，我也要送你礼物的！……”紧握着他的手，我高兴得都不知说啥好了。
上课了。老师接着教李白的诗，忘了是哪首。然后讲诗歌的写作知识，举了许多“大跃进民谣“的例子。像“公社稻谷堆上天，对着太阳点支烟”呀等等，还讲了郭沫若与老农在田头对诗的趣闻。
因为是早晨第四节课，孩子们饥肠辘辘，早开了小差，谁还有心思听那？我拿着铿官给我刚做好的刀叉，在课桌下反复把玩，正爱不释手，一没留神竟让老师发现，楞给收缴啦！——真倒霉啊。
接下去，老师居然叫大家也学着，写一两首歌颂三面红旗的诗歌，作为课堂练习交上来。谁学过这呀？我见班上的同学抓耳饶腮半天，最后，多是胡写两句就交差，让讲台上批阅的老师直摇头。
也是巧了，我课本是用报纸包的皮，上面恰有幅宣传漫画配诗，写道：“共产主义天堂，人民公社天梯”，便照此添枝加叶，拼凑成四句：“共产主义赛天堂，幸福生活说不完，要问上天路哪里？人民公社是天梯。”交上去后老师看了眼睛一亮，击节叫好，立马在课堂上大加赞赏。尤其是第三句，又是“设问句式”呀，又是“倒装句式”呀，讲评了一通，听得我莫名其妙。其实当时挖空心思，原不过想凑个押韵而已，哪会晓得那许多？呵呵。
最糟糕的是，老师讲得高兴起来，居然忘了下课，甚至没听见打铃，直到校长推门探头，他才醒过来。大伙一哄而散后，他偏又把我留下来谈话。先是没头没脑地夸奖一通用功聪明之类，继而便批评我不该做小动作。然后又讲了语文学习上应注意的一些东西。
当时我只觉得肚皮早已饿得贴在一起了，脑瓜一片空白。老师的话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飘忽莫辨。直到最后，他把刀叉交还我手中，抚摸我的头，关照“今后要遵守课堂纪律”时，我才如梦方醒，惊喜得连连点头称是，撒开腿便往食堂飞奔而去。
那天午餐初次用上小刀叉吃红薯，似乎特别甜。那节语文课，我也一直记到了今天。……
儿童节到了。市政府郑重地出台了一个措施，规定从当月开始，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每人每个月可特别供应四两的糖果！虽说量少，大家已“喜大普奔”，全都欢呼雀跃。只因好久没吃过那东东啦！
节日里，久违的糖果终于买了回来，全用彩色的纸袋装着。上面画有鲜花和孩子们的笑脸，令人一见就心欢。纸袋里的糖果，裹的蜡纸头就没那么好看了，显得有点粗黑。剥开纸来瞧呢？嘿，里面的那粒居然更黑。放嘴里一嚼，嗯，仍是红薯的味道，还带有一种香蕉气息和微苦的极端甜味。敢情呀，就是红薯干加了香精和糖精做成的！但，这已经是天使们的特供品了！且每月仅有两袋，该多珍贵啊！
那天，学校开完庆祝演出会后，我二话不说，就把一个糖果袋塞进了铿官的书包里。——“节日快乐！给你的礼物。”
“啊”！他的脸一下子笑成了花；从袋里掏出一把糖后，又把其余的坚决塞回我的口袋。——“够了，够了。多谢啊，也祝你节日快乐！”
是的，那时候、这样的糖果，我们只在最饿时才会掏出来含一粒，更只会和最铁的好友互作分享。平日里，谁都把它搁在书包最里层的，也因而，就这样一直珍藏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班上的中队委。但参加过的六一演出和欢乐活动，早已记忆模糊。唯有那一年，那个难忘的儿时节日，永远滴刻在了我的心头。只因，最匮乏的日子里，它也有着最甜蜜的渴盼，如同那黑黑的糖果。在最苍白的氛围中，也绽放最美的友谊真诚，如同好友的刀叉。
糖袋与刀叉的故事，我从小就讲给了孩子听。要让他们知道，今天的路，是如何艰辛走过来的。别像说的那样，小后生一听人讲插队，便以为是去农家乐。
忘记历史，如同背叛。不懂反思，痼疾难断。也因此，我还要继续讲下去，讲更多。只因它们，才更是真正的正能量啊！
发表于 2019-5-24 12:30
小时候六一节发的饼干、糖…被我妈给哥吃了，所以我至今都是瘦弱的体形。
发表于 2019-5-24 15: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