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下乡插队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然而贫瘠落后的小山村。
下农村不久,临近春节,公社要举办一次迎春文艺汇演,公社党委要求各大队作为政治任务,必须要有节目参加。大队党支部将我们几个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召集起来,成天脱产在大队小学校里排练文艺节目,准备参加公社的春节汇演。
山区的冬天,太阳很早就落下山岗,六点多钟天色已经黑尽,有时夜幕中还弥漫着一层薄雾,显得很阴冷。我每天在大队小学排练完节目后,基本上是摸黑返回插队的生产队,大队小学距离我住家的生产队有七八里远的路途。
一天回乡知青小万神神秘秘地问我:你遇到鬼没有?我心头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转而一想,小万这小子生性活泼好动,平时喜欢跟人开玩笑,今天莫不是在拿我打趣逗乐。我笑着回应,下乡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什么鬼,鬼在哪儿呢?小万表情怪怪地紧盯我:你每天从冯家湾经过的时候,真的没有遇见过鬼?
冯家湾是我回生产队的必经之路,高高突起的山岗延伸下来一片平缓的山坡,青松苍翠的坡地上,隆起几个很平常的小坟包,坡地下面有一方小小的绿暗的池塘,萋萋深草包围着泛着幽光的水面。一条小路从池塘和坡地之间蜿蜒伸向远方。这个幽静的山洼里,没有住户人家,人迹稀少,偶尔几只小鸟从松林里飞出,撞破四周的寂静。今天要不是小万贸然提及,我根本不会注意那片山坡会有什么问题。
排练完毕,我一个人急匆匆往队里赶。经过冯家湾时,天已经黑尽下来,黑黝黝的四周静悄悄的。我打着昏暗的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在小路上,提心吊胆不住地向路旁四下窥看。阴森森的松林摇曳着发出令人发怵的风唳,突然身后出现轻微响动,有鬼!我惊嚇得一阵撒腿狂奔……跑回生产队的住房,我的心脏还在狂跳不已,一身冷汗淋漓。
大白天从冯家湾路过的时候,我壮起胆子仔细打量着这块坟地。这个坡地隆起几个长满荒草的土包,看不见墓碑。其中一个土包比较大,好象是个新坟,坟上的青草明显要比旁边的稀疏很多。
我询问生产队的农民,冯家湾埋的是谁,队上农民都好像有意回避我的问题。后来袁保管拉我到一边,悄悄关切地说:严娃,你千万莫走夜路。冯家湾那地头,一到天黑,就会出现一个全身穿白色衣服的女鬼,披头散发,四处飘荡,专门向过路的人抛撒泥土,当地不少人都遭遇过这种骇恐的事情。
我跟一同排练节目的祝姐讲起冯家弯闹鬼的传言。祝姐是比我早两年下乡的老知青,我猜想她应该知道其中的一些内情吧。祝姐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告诉我,冯家湾埋葬的是一个早年下乡女知青,名字叫杨雪。杨雪父亲是一个老革命,文革中被造反派批斗迫害致死,母亲受到刺激,送进精神病院后下落不明。杨雪是独生女,单独插队下放在我们大队。杨雪长得十分漂亮,但却很清高孤僻,可能遭受家庭不幸变故的沉重打击,平时沉默寡言,跟知青们不大来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地的一个无赖强暴了她。杨雪受辱后,含冤吊死在冯家湾的松林里。
听完这个女知青凄凉的故事,我与祝姐伫立在杨雪坟头,怅然若失。青山如黛,静默垂立,松涛如海,肃穆无语。我想,这个如姓名一样美丽的女孩子生命花朵不凋谢的话,也会象我一样青春有活力,现在也会与我们一道欢快地排练文艺节目吧……想着想着不禁喉咙哽咽,鼻头一阵阵酸楚。
打这以后,经过冯家湾那片松林坡地的时候,我内心不再害怕和畏惧,而是在心底替这个不幸的灵魂,诚挚的祈祷和默默祝福,希望她安详地闭上眼睛,安静睡去,祝愿她在遥远美丽的天堂里,一家人幸福快乐的重逢团聚。
当地农民听说我经常独身夜行冯家湾,而且毫发未损,平安无事,全都瞪圆眼睛惊诧地盯住我,仿佛要找出我身上到底具备什么神奇无边的魔法和超凡脱俗的本领。同时嘴里不住地说:你们知青,胆子真大!
我笑笑,没有回答。
我很想说,可能看我是一个流落他乡受尽磨难的知青,杨雪那个冤魂,同病相怜,对我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