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死里逃生

四海

我这人一生多病，活到现在不容易。记忆最深刻的病痛当属21岁那年的“克山病”。那真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     1973年的冬天，寒风刺骨。弯腰侧脸从营部医院往回走，那风急速舞卷起满地的砂砾和我露在棉帽子边上的几丝细碎短发，每一根发梢都似毒鞭狠狠抽打自己的脸，每一粒砂砾都似子弹射向前额和脸庞，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却踉踉跄跄了很久。当我终于一脚踏进宿舍，温暖扑面而来，人却瘫软下来，躺在炕上动弹不得。     我病倒了，继伤寒、风湿性关节炎拄拐后又一次病倒了。这次疾病来势汹汹，人昏昏沉沉起不了炕，三魂走了两魄，意识只在心脏一处，只觉得有一只大手狠狠地一把攥住我的心，慢慢地拧，一点一点加力，直至拧紧。紧到不能再紧了，突然松开。我刚能喘口气，心又被那只大手揪住了，上一幕的酷刑开始重演。我的心窝子有说不出的难受，同宿舍的战友下班回来，到炕头摸摸我的额头，看看神色，有的去食堂打病号饭——疙瘩汤。疙瘩汤是病号的专利，也是病号不变的伙食。知青们都馋这一口，热乎乎，稀溜溜，香喷喷，好吃又营养。可是，此时的我却一口都不想吃。连队卫生员郭冬梅见我如此，说了一句让人大惊失色的话：不要是“克山病”噢！听老职工讲过这病，她的样子跟“克山病”很像。有北京知青说：“克山病”医院治不了 ，得灌辣椒水，吃大蒜。杜新鲁几个马上制作了半搪瓷缸的浓浓的辣椒水 ，扶我半靠着灌下肚去。此时，我昏沉到不辨“辣椒水”的呛人辣味，本能而木然地接受一切。   “辣椒水”真管用！心脏没有那么难受了，因为那只“大手”不来揪心了。大伙都松了一口气。不料，好景不长。没过五分钟，那恶魔般的黑色“大手”又伸向我的心脏。我突然觉得那就是死神伸出的“死亡之手”。此时的我已无力思想，惟有痛楚，忍受酷刑，听天由命。   “克山病”是黑龙江地区特有的一种地方病，跟水土有关，好发于女性。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医院难治，民间世代流传的土法却能治。69届的上海女知青朱荣珍打听到当地老职工三排长杜国斌的媳妇有这能耐，就会同几位女知青，冒着风雪，冲向家属区，叩开杜国斌的家门。一进屋，她们七嘴八舌告急并央求出诊。老杜媳妇盘腿坐在热炕上却不言语，也不动弹。大家纳了闷，心里那个急呀。后来才明白，杜国斌头上顶着“政治问题”的帽子，平时谨言慎行都怕招灾挨批，何况没有行医资格敢给“知青”治病？治好了没功劳不说，没准惹祸上身，挨顿臭批，罪加一等；万一治砸了呢？那不成了“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坏分子了？不被抓个“现行反革命”才怪呢！怎么办？朱荣珍急得团团转，突然双膝跪下大哭，一边哭一边嘴里喊着：“妈妈——妈妈，救救我们吧！妈妈救救我们吧！我们离家太远了，亲妈够不着啊！我们有个知青快死了，你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同去的战友都跪下了跟着哭开了。“妈妈”低头抹了把泪，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下炕，从针线笸箩里找了根最长的缝被子针，穿上大棉袄，扎上厚厚的花头巾，抬腿出了家门。朱荣珍她们长出一口大气，擦干眼泪，分头蹑手蹑脚地溜回宿舍。     感觉有人进屋了。屋子中间的炉火正旺。她拿出一根长针，放炉火上烧了烧，让人翻转我的身子，脱下裤子。她说：“这个病是顺着肛门往上长紫血泡，必须给它挑破了，把紫血放出来。剩一个血泡都不行，它还会往上长，长到心口人就没治了。”郭冬梅拿过上海市少年女子网球单打亚军，身体壮实，双手有劲。她负责掰肛门，“妈妈”拿针挑血泡。挑一个，“啪”一声，一股凉凉的黑血就往下淌。天津知青杨之娟从食堂找来食用碱，砸碎，放在药棉上，递给“妈妈”，轻轻放在伤口上。没有麻药，我也压根不知道疼。因为病重，紫血泡长到直肠里面，郭冬梅用力使劲掰，肛门生生地掰裂了，终于挑干净上面最后一个血泡。我奄奄一息。     躺在一铺炕上的天津知青吴冬明也不舒服，“妈妈”诊断也是“克山病”。她的病情比我轻些，“妈妈”又帮她挑干净了血泡。然后，一口水没喝，悄悄地走了，正如她悄悄地来。     “死亡之手”被“妈妈”赶走了。“妈妈”就是救生的菩萨。“妈妈”在生命与政治之间选择了生命，因为生命庄严，生命高于一切；在救人与护己之间选择了救人，因为救人高尚，救人刻不容缓。“妈妈”的良知善行如我们脚下广袤深厚的黑土地，厚德载物。没有说教，但是“妈妈”的大义和爱心却成为我以后坎坷人生路上的参照，“妈妈”的人性之美似黄黄的小桔灯照亮着我的心灵。活过来的我，以后倍加珍惜生命，关爱他人，助人护生。     我在炕上整整躺了半个多月，最困难的事是上厕所。厕所是我们知青来后自己烧砖盖的，离集体宿舍四五十米开外。那个年代贫穷，北方农村没有公共厕所。知青涌入后才根据需要新盖了相当简陋的男女厕所。所谓厕所，有矮墙没门，半截子木板房顶遮挡两个蹲坑。人往下一蹲，寒风夹杂着雪花砂子顺着粪坑肆无忌惮地往肠子里灌。真冷啊！冷还不怕，我怕的是细沙子吹到我的伤口上。如果不幸沾上，那不成了蚌壳育珠了？多年以后，我果然因直肠息肉恶化为癌症，又一次经历生死考验。那是后话。当时各医院青霉素当家，抗生素很紧张。我们不懂起码的医疗常识，压根没想到要吃消炎药，要打抗生素。我就像野生动物受伤后自疗，完全靠生命自身去修复和恢复。我向来病弱，直肠和肛门的伤口很久不好，因此常常低烧。每次上厕所，同屋的战友帮我穿戴整齐，捂严实了，然后一左一右架着我，慢慢向厕所挪动。我知道，逼我向前走的是我的生命。生命是一场残酷的厮杀。就是因为这个，我的生命火花才会一点一点闪烁起来。     我热爱生命。因为唯有热爱生命，才能激发内在顽强的生命力，并且在挣扎的过程中越来越顽强，使生命之树长青。     “克山病”的经历，让父母揪心，成为我第二年离开查哈阳的一个重要原因。死里逃生，它让我咀嚼生命的脆弱与坚强、无常与永恒。一瞬间，生命可能就会化为乌有；可是生命有时却又是强大的，强大到从鬼门关悠悠转回来。这种力量让自己都感到惊奇。而在背后支撑生命、提供能量的就是群体的爱啊：知青互爱，抱团取暖；母爱深厚，死里逃生。     人，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才愈发珍惜当下，满足拥有。我对自己说：活着真好，健康地活着更好，快乐健康地活着那就是天堂了。

青松岭

欣赏版主的回忆佳作：知青岁月；死里逃生

炳哥

欣赏分享朋友佳作，上午好！

新添第

欣赏美文记叙知青岁月，死里逃生的回忆录。

阿强

欣赏大哥的回忆录知青岁月——死里逃生

九品莲花

四海仁兄上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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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

阿忙 发表于 2017-8-21 07:06
继续听四海朋友讲故事！

阿忙老师好

四海

青松岭 发表于 2017-8-21 07:10
欣赏版主的回忆佳作：知青岁月；死里逃生

谢谢老师

四海

延缘缘 发表于 2017-8-21 08:04
欣赏老师的精彩主题佳作，祝天天温馨快乐！

谢谢老师鼓励

四海

炳哥 发表于 2017-8-21 08:34
欣赏分享朋友佳作，上午好！

谢谢朋友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