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事也是真事 . 这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件真事。说是故事,因为是现在才说出来把它当个故事来讲,说是真事,因为它是发生在七十年代初的真实事情。 那是五十五团新建不久。全团上上下下大搞基本建设,地基打桩是件大麻烦事,当时哪有打桩机之说,传遍全团的最新技术就是在盖房的地基上先挖好多个炮眼,放入炸药,用炸药垂直炸出坑来,再灌入水泥石子搅拌的混凝土,形成地桩,然后在上面盖房。 那年秋收季节(我实在是忘了具体是那一年了,好像是72~73年)。一大早,上车后看到汽油表中只有半箱油,今天要跑一天车,怕油不够,想到油库加满油,于是开着车慢悠悠地向汽车队油库开去。 那时的车队油库在车队与副业连之间,拐过车队向北朝着油库方向开去。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抬头望去,不远处副业连建筑工地上腾起一片烟雾,烟雾中有一辆马车和几个慌乱的人影在晃动,不好!出事了,眼前的情景给了我一个警觉。我将车一直向前开,直奔工地。 工地上烟已散去。 触目惊心的一幕展现在眼前,一位青年蹲在一个大坑前面,前身的衣服已成一缕缕碎片,两只手向下搭拉着,脸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几个青年围在他身边。我把车靠了上去,车箱板很快就打开了,大伙七手八脚把伤者抬了上去。 那年团新医院还没盖好,团医院就在团部十字路口的团招待所边上,车刚在团医院道边一停下。 “快来大夫呀!” “有人受伤啦”叫喊声很快传进医院。 门洞里跑出一位军人和一位护士,军人是医院的院长,护士是哈尔滨女知青,两人来到车旁,院长看了看伤者,转过头去,轻声对护士说了几句,护士转身跑回屋内,很快又捧着一个托盘跑了出来,上面放了一些东西。 院长是个矮个胖子,只见他单手在车箱地板上一按,两脚向上一蹦,就窜上车,这跟他的胖身躯和体重太不相称了,看来人急了也会蹦高。 院长上了车后,一把抓过伤者一只胳膊,这只手向下搭拉着,只有一张皮连着胳膊,院长将断手翻转折向胳膊,从护士手中接过纱布,七下八下就包扎好了。然后又转向另一只手,同样快速地将另一只断手翻转折向胳膊,包扎好后又在伤者的胳膊上扎了一针,转过头对我们说:“目前团里医疗设备和医术还不行,赶快送五十五团医院吧,如五十五团治不了,就直送齐齐哈尔,要快!” 这里要说句实话,幸亏赶上了这位军医,如是没见过世面的或是知青大夫可能早就抓瞎发毛了。 时间就是生命,顾不得向车队请示,我便开车直奔五十五团。 车向五十五团进发,伤者进不了驾驶室(副驾是两个座位,一个人没法扶伤者),就只能坐在车箱上,背靠向驾驶室,两边有两个知青围护着,身上盖着一件大衣。 我驾着车,不能开快,怕颠着伤者,又怕再出些什么事,尽量在路中间开,又要快、又要稳、还不能颠。在五十团呆过的知青都知道,那年头从团部到五十五团那有什么平坦路,好天硬得不的了,雨天滑得不的了,我只能咬紧牙尽自己最大努力开好车、开稳车。 行车中向坐在身边护送的知青打听,才知道伤者是上海知青,姓韩。一听是上海人我心里一揪,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向后车窗望去,只见靠着驾驶室后窗有件大衣,大衣中只有一个黑加红、红加黑看不清五官的脸,惨不忍睹! 车,一路不紧不慢,不慢不紧向前跑着,天突然变暗了,最怕的事要发生了,怕什么来什么,天下雨了,雨不是很大,但前一天刚下过雨,地不是很干,这一下雨,车轮在路面上一下就滑了起来,车尾开始左一下右下打滑,车速一下慢了下来。我心里直着急,一是怕耽误抢救时间;二是怕车滑进路沟,这可真是拿出吃奶的劲了。两边车窗全打开,副驾那边护送的知青头伸出窗外帮我看着路,我也不时地把头探出去观察观察,那时的解放车雨刷那有现在的车雨刷好使,雨一大根本不管用。 车在泥泞的路上爬,大家心里都在乞求上帝保佑(那时应该说:毛主席保佑)。 心诚则灵!我们内心的盼望和祈祷不知感动了上天那位神仙,雨到五十五团一营朝鲜屯慢慢不下了,路面也成细沙路了,车可以加速了,快开!开快点! 到了!到了!五十五团医院到了! 我将车直接开到医院大门口,大家很快把伤者抬进观察室,而后我们一行人都坐在观察室外长凳上,没有声音,静静的等待着。 观察室内的救护人员并不多。过了不多久,外科医生来了,简单的问了几句,伤者又被抬进手术室,我们还是站在门外守着,过了许久,手术室出来两位反穿着手术服的大夫,对着我们说要血,需要输血。 “伤的怎么样?” “要紧吗?”(都是废话,但那时也只能说出这类不怎么样的话) 大家急切的问到。 医生答道:“现在你们是看不到大出血的现象,是因为他前身被炸药爆炸带起的泥土糊住了,一开始清洗就会出血,再着他的双手是保不住了,要截肢,一手术就要大量用血”。 “什么血型?” “A型”。 “我是A型,就抽我的吧!”我走上前。 “我也是”护送的上海知青中又走出一位来。 我先走进观察室,“睡到床上去”,护士指着一张小床说道。没有验血一说,酒精棉擦过后,粗粗的针扎进了我的血管,血随着皮管流进了一个大玻璃瓶(可见那时的医疗水平了)。 “二百CC到了,可以了”。 “再来点吧,救人要紧”,我接过话说。 “好吧,再来50CC吧”。 我抽完血,另一位上海知青进来接着抽。 手术室门外我们依旧等在那里,等着手术结束。 时间过的很快,可是还不见手术结束,耐心等着吧! 手术室又走出一位医务人员,可能是出来拿什么东西的,大家围了上去。 “怎么还没好?” “要紧吗?” “需要时间,现在在清洗眼睛,这需要很多时间,眼睛里全是炸药沫子和泥沙,要一点点清洗,为了保住眼睛又不能上麻药,清洗就很慢。再说他脸上和前身皮肤上都是嵌入的炸药沫子和泥沙粒,清洗也要花费很多时间,耐心等着吧”。 大夫一气说完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走进一些人,是我的车长冯平开着车带着副业连的领导来了,大家简单地向他们汇报,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冯平对我说:“他们领导来了,你跟我回去吧,我来开车。” 回到车队,不少人向我打听这件事,让我说说,我说没啥说的。 “抽血后要好好养养,好好补补,别不当会事”。大伙好心的提醒我,特别是当地的老职工。 东北当地人对为自家人献血的人很是尊重,给献血的人又是送糖又是送鸡,送蛋,再请到家中吃饭。连队也给休假。我们车队有为当地老职工家属献血的,享受待遇很是不错的。 “这会副业连一定会送很多东西给你补补的,副业连嘛,什么没有,什么搞不到啊”。车队宿舍里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好吧,等着吧。 下午,副业连来人了,没说几句话,放下两斤白糖和一小纸箱鸡蛋就走了。 这就是我全部待遇。 在东北,我一人可以吃一箱鸡蛋,天哪!太奢侈了,虽然比起给当地老乡献血的人的待遇差了许多,但对我一个没有家的知青来讲那可是超高级的物质享受了。 去食堂奢侈一把! 食堂老权头问我:“咋吃呀?” “摊黄蛋”
“几个?” “五个”。 老权头看了看我。开始忙活着捅炉子,架马勺。 “多了吗?”我嘀咕着。 “不多,鸡呢?咋吃?” “没有鸡”。 “嗯?没有鸡?” 老权头又回过头再次看了看我。 “没有,是副业连上海知青受伤,我去抽的血,他们给的全都在这里了。” “噢……。” 小马勺倒进了大半勺油,蛋从碗中缓缓倒入勺内,翻滚着,膨胀着,撒上葱花,那叫一个香啊!东北人说话,那可真是吃的满嘴冒油了。 一天三顿摊黄蛋,从早吃到晚,十五只鸡蛋愣没把我打倒。 休息了一天。 呆不下去了。这时真是麦收送粮季节,全车队上下都在忙,不能再休息了,我便上了夜班,去了十六连,开车跟在康拜因后面收粮。 蛋——我吃了三天,没了! . . 不想说但又一直想说的话。 不几天听说受伤的那个上海知青家里来人了,是为了与团里讨个说法。 车队伙伴们说人家一定会找上门来好好谢谢你的。 这天从车队食堂吃完晚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边上的伙伴指着迎面走来的两位女同志,悄声对我说,这就是你救过的上海知青家属。 伙伴迎了上去,用手指了指我说:“这就是送你们儿子去抢救的驾驶员,也是上海人”。 人家迎面走了过来,人家擦身而过,人家根本就没当那么会事! 我要谢吗?想要人家谢吗?当时的我是想要人家一句话,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做了好事心中无比高兴和自豪。不管怎么样,我费了那么大劲送你儿子去抢救,况且又输血给了你儿子,你们总得说说话吧。 咳!算了吧,谈忘了吧。 回沪探亲。跟随上海知青朋友去了他家两次。一次是在钱家堂住地,一次是准海路新家,只见他已装上了假手,朋友们把我推上前去,告诉他是我开车送他去五十五团医院抢救的,给你输了血。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真的没有! 郁闷!真的很郁闷! 这事本来不想说出来的,有了兵团的网页,有了回忆的地方,说出来吧,就当讲讲故事听,说过也就算了,听过也就算了,那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了,是真正的陈谷烂芝麻。祝可爱老人网的朋友们开心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