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在唐代诗人中，可说是口碑不佳的一位。可是他的悼亡诗，其中《遣悲怀》三首以生活琐事入手，读来催人泪下。 这是元稹悼念亡妻韦丛所写的三首七言律诗。韦氏是朝庭三品官韦夏卿的幼女，自幼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长得如花似玉，略通诗赋，还会做家务女红，二十岁时嫁与元稹，是一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妻良母。七年后，即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七月，韦氏去世。此诗约写于韦丛去世一年后，时元稹当监察御史在东川上任。和韦丛结婚时元稹只是一名穷书生，而元稹那个家庭还全指望元稹不断升官发财，来填补家庭。婚后的头几个年头，元稹忙于应举，先是由明经考中举人，而后又考中进士，几乎没有收入，全靠妻子家里接济支持。 （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 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 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 与君营奠复营斋。 第一首诗紧扣“百事乖”列举了生活中的几个细节来表现韦丛嫁给元稹之后所受的苦难。以东晋宰相谢安最宠爱的侄女谢道韫来借指韦丛，以战国时齐国的贫士黔娄自喻，其中含有对方屈身下嫁的意思。“百事乖”，任何事都不顺心，这是对韦氏婚后七年间艰苦生活的概括，中间四句是说，元稹穷得连衣服都买不起，韦丛只好到她的嫁妆中去为他翻箱倒柜。元稹想喝上几口，而家里又没有闲钱可以沽酒，韦丛便大方地从头上拔下金钗让他拿去当酒。家里连煮饭的米都没有了，挖些野菜来充饥，韦丛吃得津津有味。没有柴烧，韦丛便到槐树底下去扫些落叶来当柴烧。写到这里，一个贤惠能干大方明理的贤妻形象便浮现在读者面前，而诗人的愧疚之情也浸透其中。现在诗人官运亨通了，每年的俸钱都能超过十万，可那个原来和他一起共度患难的妻子却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多花些钱来祭奠妻子，办一桌斋饭罢了。 这几句用笔干净，既写出了婚后“百事乖”的艰难处境，又能传神写照，活画出贤妻的形象。这四个叙述句，句句浸透着诗人对妻子的赞叹与怀念的深情。末两句，仿佛诗人从出神的追忆状态中突然惊觉，发出无限抱憾之情：而今自己虽然享受厚俸，却再也不能与爱妻一道共享荣华富贵，只能用祭奠与请僧道超度亡灵的方式来寄托自己的哀思。 木鱼认为：中间四句说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事，元稹和韦丛谈不上，一个是高官的千金，一个是前途有望的帅哥，不可能是“野蔬充膳”和“落叶添薪”的，这里应该指的是民间的贫苦夫妻，不过这倒是元稹对韦丛感情的真实写照。 （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 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 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 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 贫贱夫妻百事哀。 第二首主要写妻子死后的“百事哀”。诗人写了在日常生活中引起思念的几件事。人不在，而物尚在。为了避免见物思人，便将妻子穿过的衣裳送给别人；将妻子做过的针线活仍然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不忍打开。诗人想用这种消极的办法封存起对往事的记忆，而这种做法本身恰好证明他无法摆脱对妻子的思念。还有，每当看到妻子身边的婢仆，也引起自己的怀念，因而对婢仆也平添一种哀怜的感情。白天事事触景伤情，由于积思成梦，出现送钱给妻子的梦境，近乎荒唐，却是一片感人的痴情。苦了一辈子的妻子去世了，如今生活在富贵中的丈夫不忘旧日恩爱，除了“营奠复营斋”以外，还能为妻子做些什么呢？。末两句，从“诚知此恨人人有”的说，落到“贫贱夫妻百事哀”上。夫妻死别，固然是人所难免的，但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一旦永诀，是更为悲哀的。末句从上一句泛说推进一层，着力写出自身丧偶不同于一般的悲痛感情。 (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闲坐悲君亦自悲”，承上启下。以“悲君” 概括上两首，以“自悲”引出下文。为什么“自悲”呢？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寿的有限。人生百年，又有多长时间呢！邓攸心地如此善良，却终身无子，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不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接着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穴而葬，来生再作夫妻。可是，再一想：这仅是一种虚无飘渺的幻想，更是难以实现的，因而更为绝望：死者已矣，过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了！诗情愈转愈悲，不能自已，最后逼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人仿佛在对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迹：我将永远永远地想着你，要以终夜“开眼”来报答你的“平生未展眉”。真是痴情缠绵，哀痛欲绝！ 《遣悲怀》三首，一个“悲”字贯穿始终。悲痛之情如同长风破浪，滚滚向前，逐首推进。前两首悲对方，从生前写到身后；末一首悲自己，从现在写到将来。字字出于肺腑。用极其质朴感人的语言来表现。诸如“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等，无不通俗易懂，读来伤痛之极。写难写之景十分逼真，写难言之情极为自然。在取材上，诗人善于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几件小事来写，事情虽小，但都曾深深触动过他的感情，因而也能深深打动读者的心。叙事叙得实，写情写得真，写出了诗人的至情至爱，因而成为古今悼亡诗中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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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3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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