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往事（八） 白相（沪语：玩）上海大世界 “不到大世界，枉来大上海”，我老老早早就听到这句老话了。 听说西藏南路和延安东路交叉口有一个叫大世界的地方，门口蹲着两只可爱的石狮子，里面好白相得不得了，什么好白相的东西都有，可以白相整整一天。一角五分钱一张门票，一米二以下的小囡不要门票。 大世界游乐中心于1917年由黄楚九创立，1928年由著名建筑师周维基设计重建，占地面积14700平方米。12根圆柱支撑的多层六角形奶黄色的尖塔构成主建筑，两旁是3栋4层高的大楼，窗户都是老式的木制窗框，整个建筑充满着浓郁的海派气息。 1953年的一个冬日，恩奶和她的三个乡下邻居（我称呼她们婆婆和娘娘），再加上五岁的我，相携相依地来到了上海大世界，尽情尽兴地游玩了一天。 大世界的门外是呼呼的北风，以及倒挂在屋檐下的冰柱，走进大门，冬天就被关在门外了，盎然的春意迎面扑来。 只见一面面哈哈镜站在我们面前，如同殷勤的主人欢迎我们大驾光临。 恩奶牵着我的手，从一面面哈哈镜面前走过。我看见自己的腿，一霎那间，长得好像电线木杆；换一面哈哈镜，整个人又缩成矮胖面塌饼；有时我的下巴会变得很尖；有时我的身体会变成葫芦······，一看到自己的怪模怪样，我就止不住地咯咯笑，恩奶也是止不住地咯咯笑，像我们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笑，满屋子的游客也没大没小的捧腹大笑，啊哈，大人们都笑成小孩子了，这真是世界上最最快乐的事。 我很好奇，哈哈镜为什么跟我们家的镜子不一样？家里的镜子照出来的人不变样，为什么哈哈镜会变样呢？我想绕到镜子后面看一看，在镜子后面有没有什么机关？可是我的想法实现不了，一群后来的游客把我们往前推，我们只能跟着人流离开了哈哈镜。 走着走着，我的小脑筋快速地转了几个弯，又冒出了一个大问号，我质疑刚才的笑声：“恩奶，哈哈镜让阿拉（沪语：我们）变难看了，为啥阿拉还要开心得不得了？” 恩奶五十多岁，她从小在地里种庄稼，风里去雨里来，磨炼得像一棵银杏树那样挺拔秀丽慈面慧心。她非常疼爱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对我们的问题都是极有耐心地回答。“这是哈哈镜在逗阿拉开心”她想了想答道。 花坛里红花黄花开得正艳，银色的瀑布从假山上飞流直下。我们从这些美景旁走过，不知不觉来到中央露天剧场，剧场上正表演有趣的杂技，我们便驻足观看。 一位叔叔把一根竹竿顶在头上，竹竿尖还顶着几只瓷碗，最让我为他捏一把汗的是，也可以说是最让我惊喜的是，他把竹竿移到鼻子尖上了！我真为他担心，怕他把碗摔下来。叔叔却一点儿也不紧张，他神采飞扬、轻松自如地在剧场里兜圈。 我的小脑袋突然开出一朵思想的花：原来家的外面还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看不到边，还会出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物，和无与伦比的天才。 接着，我们跟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上楼了，恩奶介绍楼上有许多小型戏台，轮番表演沪剧、越剧、京剧、扬剧、评弹等戏曲以及歌舞。我们想看啥，就可以看啥。我的小脑子高兴得嗡嗡叫，夹在人群中胡思乱想，等我回过神来，糟糕，恩奶不见了，我与他们走散了。有生以来，我没有走失过，这是第一次，从未有的恐惧一下子摄住了我的心，我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那时的治安很好，从来没有发生过人贩子拐骗小孩的事。 “小妹妹，不要哭，我是大世界的工作人员，与家里人走散了是吗？不要紧，我会帮你找到的。”我听见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安慰我，从泪眼望出去是一位阿姨。她刻不容缓地把我带到一个老伯伯跟前，老伯伯把我排在五六个走失孩童的中间，他领着我们往前走，还不停地摇一只像文旦那样大的铜铃铛，并且大声吆喝：“谁家走失小囝了，快来领。”很快，我就找到了正在找我的恩奶。 恩奶最喜欢听滩簧了，我们找到沪剧小剧场坐了下来。恩奶买了香豆腐干和五香豆，让我们一边看戏，一边慢慢吃。 舞台上上演的是恩奶最喜欢的沪剧传统剧目《阿必大回娘家》，这出戏用上海话说白和演唱，我是上海人，所以嘛，有点看得懂这出戏。 这出戏劝人为善。主角有三个人：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小姑娘阿必大；第二个是绰号叫雌老虎的凶女人；第三个是阿必大的婶娘。雌老虎刻薄毒辣，百般虐待阿必大。虽然恩奶告诉我演戏是假的，我还是不忍心看雌老虎打骂阿必大的场景，我闭上眼睛，塞住耳朵，流着同情的眼泪。直到代表正义力量的婶娘出场，制服了代表邪恶势力的雌老虎时，我才破涕为笑。 我们在里面玩了多少时间，我不清楚，仿佛永远玩不完。当我们离开大世界时，外面已是星星满天，万家灯火了。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梦幻般的人间天堂。六十三年过去了，那天游玩大世界的情景依然挥之不去，为什么呢？因为那段回忆里珍藏着一段我最难舍的祖孙情，那是我和亲亲爱爱的祖母共享的天伦之乐啊！ 1969年，我和大弟弟赴农村插队落户前，白发苍苍的恩奶叮嘱我们要常写信，信的抬头要写——亲亲爱爱的恩奶。我爱亲亲爱爱的恩奶！ 明年，2017年，是大世界一百岁生日。明年的大世界将以上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展示中心的形象与大家见面了。百岁大世界，你是不是已经逆生长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妙龄少女了？ 写于2016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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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0 18:57
俺也好喜欢，白相大世界，看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