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笔耕 于 2016-3-29 11:36 编辑
【寄哀思 燃心香】
望崖忆母
高崖石缝燕觅窝,慈母血汗染小河; 心头红烛亮五代,无量神香年年着。
我的母亲邓氏,是偏僻山区的农家女,17岁嫁给我父,生有7个孩子,前面是我的6个姐姐,一个抱养兄,45岁才生的我,47岁失去了我父亲。她前半辈子在当地所谓的富有人家里当媳妇、做家务,没享大福也没少受苦。由于当时受浓厚的封建思想统治,妇女没有地位,与其说是“掌柜奶奶”,还不如说是“佣人侍女”。她什么活都得干,既要伙同别人做十几口人的饭,又要织布、洗衣、照看孩子,还要下地干活,穿的是粗布大褂,吃的是洋芋酸菜,睡的是光蓆炕,几人盖一张毡,白天还要卷起来立在炕旮旯里。虽然如此,但比起当时的穷苦人,还真的享福着呢,剥削阶级的日子她还是过了的。她的后半辈子受尽了苦难的折磨,特别是我认为自从不公正地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以来,几十年确实活得不容易。为什么说是不公正地戴帽子了呢?我认为,在当时我家定为地主成分,不能说错,是大势所趋,“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但实事求是地讲,毕竟是偏僻山区寒酸的小地主,既没有贾府式的豪华宅院,也没有黄世仁一样的险恶狠心,更没有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说住的四合院,只不过的一般的瓦土房;吃的家常饭,掌柜的也没另起灶;穿的是自织的粗布,食用的是用粮食换来的土盐巴。对雇工的剥削,肯定是有的,但这些长工、短工们在土改时对我家并没有多大的仇恨。地主分子的帽子应该是我父亲戴的,偏偏他临阵去世了,再能给谁戴呢?总不能只有地主成分而没有地主分子吧!命运该如此,只有认了吧!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确实是不公正的,因为她既没有剥削阶级的地位,又没有剥削他人的事实,只是剥削阶级家庭的一个主要成员而已。 1952年土改初期,我母亲遭受了严重的人身伤害,批斗时被个别极左分子用麻绳吊上屋梁,逼着要银子,要不是土改工作组的同志及时赶到制止,就会要了命,留下了终身胳膊疼痛的后遗症。当时5岁的我,在西房里听到母亲在北房里一阵阵的惨叫声,吓得哭缩在姐姐的怀抱里。可怜的母亲一手提着栲栳,一手拉着我,到临近村庄里讨饭,好心的人们给我馍吃,给我水喝。娘俩在山坡上拾地软,挖野菜,天黑了不敢回家去,害怕再绑斗她。我和我的六姐偎缩在母亲怀里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为了养活我,留下的土地全凭母亲一人去耕种,凌晨鸡叫两、三遍时她就起来了,忍着胳膊的伤痛,架上两头牛,扶着几十斤重的木犁去耕地,当我和我姐在太阳冒花时去地里送幺食时,见母亲累倒在地头,牛把扛子捩坏后跑到地头吃草去了。当麦子黄了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那么大的一块地里收割,熟过头了的麦穗因来不及收割掉得满地都是,我提上栲栳一个一个地检,母亲心痛地哭了。打这以后,我的舅舅大力援助我们,每年春种夏收,姑舅们吆上牲口、拿上工具来帮忙,总算度过了极端苦难的时期。 家里没有经济来源,连买盐的钱都没有。记得有一年过春节,我不小心把家里唯一的做饭的砂锅打破了,没钱买锅,只得用铁丝把破锅箍起来,用面泥糊起来凑合着做饭吃。母亲从山上把柴禾背来,细的留下自己烧,把粗的捆成捆背到20里路外的会川街上去卖,一趟只卖五、六毛钱;一到秋天,母亲领着我进山摘酸刺颗颗,拾李子胡,揪苒苒子,取皮晒干后拿到街上去买,换得零用钱……。 为供养我上学,母亲把卖柴收入的钱舍不得花,积攒起来为我买书买笔,把旧衣服缝了又补,将从山上採来的野棉花装入鞋内御寒,生怕把我冻着。1958年集体吃食堂,一顿饭只给一瓦罐菜汤汤,母亲把面疙瘩和稠的给我吃,自己喝稀的。在麻家集住校上初中时,每周回家一次取吃的,母亲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节省下来的面粉擀成面条让我带走,在给我的洋芋焌焌里加的面多,而自己就以芋皮、野菜等填肚。她常说:再穷也不能穷娃子,再苦也不能苦学生。 1958年大跃进期间,母亲去铁沟背矿石,还被迫砸锅拔锁,上交铁器,以便完成大炼钢铁的任务。半夜起来,集中到河坝里深翻土地,饿了啃冷洋芋,渴了喝沟里的水,吃尽了苦头。 到1960年,更是雪上加霜,人们吃树皮、草根,饿死的人到处都有。当我和母亲在生死存亡綫上挣扎的时候,我的六姐姐挽救了我俩。她将我俩接到会川街上她家里居住,一家五口人靠我姐夫的低工资生活,母亲就加工大饼、打零工、给别人领孩子、给别人做饭等挣点钱垫补,缺乏粮食,就挖野菜补充。记得有一次吃了我从山上挖来的剧毒野菜做的面汤汤,差点儿将我和母亲毒死,经过紧急抢救才把命留下来了,幸好当时我姐不在家没有吃,给3岁的外甥另吃的面条,他俩才免遭此难。自1964年我弃学参加工作后,生活才有所好转。1965年城镇居民下放时,母亲、爱人及只有6个月的儿子春林三人又被迁移回到了老家高石崖。由于我在外地工作,一年只有12天的探亲假,顾不了家,婆媳俩就共同撑起了这个家,又开始了艰辛的务农生活。母亲领孩子、做饭、地里农活啥都干,这一干就又是10几年。在这段时间的后期里,由于母亲的年龄大了,她的主要精力集中到领孙子、帮儿媳做饭和自留地的耕作上。她对孙子、孙女非常疼爱,姑姑们看望她拿来的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留给孙子吃。每到冬天凌晨,天不亮就操心把上学的孙子叫醒,把及早在自己被窝里暖得热乎乎的衣裳给穿上,把做好的热馍馍给装进书包里后送出门,晚上站在大门口等着接回来。和儿媳妇十几年关系处得很融洽,风雨同舟,亲密无间。在关键时刻,她挺身而出,保护孙子和儿媳。记得在1976年8月,由于连降暴雨,引发我家住处后山的山体滑坡,大量泥石流从我家门前倾泄而下,在十分危机的情况下,她让儿媳妇领上四个孙子到别处躲避,她自己在家里坚守看家,她把肚子吃饱,把寿衣穿上,坐在炕上等着与房产同归于尽,但幸运脱险了。 她像一棵大树,保护着家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4个孙子领大,直到得病卧床不起时,仍牵挂着孙子及家里的事。她患重病治疗无效,于1981年7月6病逝,终年82岁。 在1967年至1976年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中,戴有地主分子帽子的母亲,遭受了严重的迫害和打击,接受造反派批斗,脖子上挂上牌子罚站,体罚修路,扫雪,拉沙子,进贡劈柴,三天两头写保证书,限制人身自由等等,70岁左右的老人,是怎么艰难地支持下来的,可想而知。有几次罚站都支持不住昏了过去,多亏有孝顺的儿媳妇处处照管才没有发生大的问题。当文化大革命结束,小平同志拨乱反正时,我的母亲已经含冤而去了。安息吧,我的慈母!你的子女和亲人是不会忘记您的苦衷和恩情的,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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