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后期, 林彪摔下地以后, 廠里的气氛突然松懈下來。革命口号喊得不响了, 生产也沒人管。大伙儿过着八进九出的轻松日子。早上到廠里报个到, 吹吹牛, 九点回家。南京人將聊天说成吹牛, 因为聊天, 也不过是瞎说一通罢了, 教训那么慘痛, 谁还能对別人说真心话?
那天上午, 我正在宿舍看別人打牌, 突然走廊里有喊声: 「有人打屎架了, 快去看」。
我们宿舍后面, 是一片臨时搭的简易房子, 现在叫違建。其中有两家门对门, 因为住处擠迫, 免不了经常磨擦。这天到廠里报过到, 回家以后, 两位女主人, 不晓得为了哪根鸡毛、或者哪块蒜皮吵起來。 先是大声喝斥, 再是髒话对骂。接着, 那一家先拿出痰盂來, 威脅对手。这边也不示弱----她家里也有痰盂。
这里要觧釋一下, 现在, 城里家庭大多有抽水马桶了。可是当年,南京分房子是按人均4平米的标准。不要说抽水马桶, 不抽水的马桶也是沒法安放的。一般家庭, 只能用痰盂觧決。
骂到最后, 分不出胜负, 痰盂就发挥威力了。但是, 痰盂的壁是弯曲的, 泼不远, 最后都泼在路当中了。都沒伤到敌, 倒髒了自己的手、衣服和鞋子。
因为近, 居委干部和公安都到了现场。有警视眈眈的撐腰, 居委干部着实教育了交战双方一顿。教育过后, 勒令她们立即清扫!
我赶到时候, 好戏己经散场。两位主角一声不出, 同样垂着头, 在公用水龙头旁边, 不爭不搶, 依次接水洗衣服。两家中间的路上, 有两滩煤灰的痕跡。 煤灰上有弯弯曲曲、间隔均勻的线条。那是扫帚划过的, 在秋天的阳光下, 像是猩猩派的画作。真是一片和平景象。
战爭的一方, 我们以往到路口小店, 买东西的时候, 经常看到她打儿子骂老公, 參战不奇怪。另一方呢, 是我们车间的檢验员小马。 平时轻言细语的人, 根本想象不到, 她会干出这种下三濫的事來。人在極度愤怒的时候, 热血沖上大脑, 能惷到什么程度? 能做什么高难度动作? 这种潛能, 值得心理学家做一翻研究。
事后, 车间的工人们问小马: 当时你愛人在家, 怎么不出來给你撐腰呢?
那家的男人, 平常被老婆骂怂了, 不敢出來是在意料之中。可小马的愛人, 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一米八的个头, 打排球的时候, 跳起來扣球, 一付置人于死地的架势--那球嘭地一声砸过來, 大家玩的时候, 沒人敢接! 只要小马的愛人瞪着眼, 往门口一站, 对方断断不敢放肆。这场战爭根本不会发生!
小马的回答是, 我愛人骂我: 惷货! 从你回骂第一句髒话起, 你就拿自己降到和对方一样的水平了。骂髒话, 先髒了自己的口! 一句话就拿我骂醒了。
以后, 再沒有看到过小马和別人爭吵过。大家评论小马: 能被一句话骂醒的女人, 还是值得她丈夫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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