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爬界插队的故事--抬丧的故事 猴子一句话,唬住全桌人 记得是回城后的一次知青聚会。大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都有些忘乎所以起来,吹嘘自个儿在农村插队时的“丰功伟绩”:有人说当过生产队干部管过一百好几十人的吃喝拉睡,其权力不亚于现在的村长;也有人说任过代课老师,曾是村里的“孩子王”;更有人说:他当公社的拖拉机手时,险些成了大队党支书的上门女婿。可是当他们都侃过后轮到我时,大伙都醉眼迷迷地望着我问道:“眼镜你们在狗爬界做了些什么呀?”这一问倒把我难住了,我们插队干了些什么?我们只不过老老实实地当了几年农民而已。没有做过什么值得显耀的事情。坐在旁边的猴子见我老半天答不出来,就着急起来了,突然冷不防地向大伙说了一声:“我们抬过丧!” 谁料到猴子这一句话倒把所有在座的“插胞”都惊住了。“什么是抬丧?”大伙听了猴子的话连忙问道。 “抬丧,就是抬死人呀!”猴子连忙补充说。 “是呀!在坐的各位仁兄大佬有谁插队时帮抬过死人的?”大厨听了猴子说的话,见大伙显得格外的惊奇,不免也有些兴奋起来,得意地反问那些大侃的人。 大伙对当年插队时农村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工作是可想而知的,可是绝没想到知青会去抬死人?所以当他们听了猴子和大厨的话后,有的惊得张大了嘴巴,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呑下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的人还有些将信将疑:认为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知青去抬死人呀。 “看来这抬丧的革命工作只有我们狗爬界的知青才做过。”猴子好象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白切鸡,一边略有些骄傲地拍着我的肩膀对大伙说,“如果你们不信?就问问我们的头!” 今天聚会的知青在插队时都是所谓的“红五类”子女多,大多数都被分配在条件比较好的平原地区,都有些值得显耀的插队经历。而我们几个“黑五类”家庭子女则被“发配”到边远的狗爬界插队,实在是没有值得夸赞的事迹。但是抬过丧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事实,而且我也知道他们谁都没经历过。 我故意慢慢地呡了口酒对他们说:“是的。猴子说的是真话。但是那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说说,快说说!你们怎么会去抬死人的?”插胞们似乎对抬丧的事感到特别有兴趣,连忙往我的酒杯里斟满酒,个个争着向我敬酒,迫不及待地要我说出其中的原由来。 牛牯的大大过世了 “那是我们到狗爬界插队的第二年的某天,村里牛牯的大大(这里称爸爸为大大)过世了。”我一边静静望着杯里的酒,一边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声音低沉的向大伙说: “他一大早来到我们知青屋,见到我们就立刻磕头下拜。见到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头上和腰上都梱着白布,手里还拿着香和钱纸,虽然弄得我们不知所措,但是心里也猜到了个八九分:要请我们去帮忙丧事了。 红喜白事的座上客 “记得我们刚到狗爬界插队时,除了出工和村民在一起外,村里的活动一般都不要我们参加。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相互间的磨合,村民逐渐地认为:“这几个读书娃仔还蛮合时宜的。”才慢慢地让我们融入了他们的圈子。象“插秧节”“盘王节”和“山歌节”等祭祀节日都邀请我们参加。后来连村民讨亲嫁女,死人抬丧等红喜白事,我们五位知青也成为了座上客。 为什么呢?这是我们知青各自 “聪明才智”的结果。因为搞祭祀活动或是红喜白事都要聚餐办酒席,都少不了人手帮忙。 知青组的魏红和尹静宜两个女同胞长得秀丽漂亮不说,主要是做事干脆利索。因为是知青在村里无老人小孩拖累,也无什么家务事情牵挂。不象村里的大嬸小姨们忙了别人家,回来还要忙自家,要“一心二用”。如果请他俩去接送新娘或是洗菜洗碗又体面又麻利,是名正言顺的好帮手。 五大三粗的郭钢在知青组就有“大厨”之称,做饭炒菜总是他主厨。与村民混熟了后凡是村里有事操办都喜欢请他去当“下手”,杀个鸡、宰个鸭,甚至炒个小菜什么的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再是精灵鬼怪的猴子懂点电器知识,摆弄村里的那台队长每天派工用的直流“对讲机”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狗爬界“对门看得见,见面得半天”,发个通知喊个人有了猴子可方便了。而且他还可以把自已那台把天线拉到屋顶才能听得见声音的半导体收音机拿去凑兴,能断断续续地收听个样板戏或歌曲什么的,能增加些热闹喜庆的氛围。 而我呢就更不用说了,队里人虽然象大伙一样叫我“眼镜”,但是都称我是“秀才”。平常弄个墙报写个标语的队长都叫我“全权负责”。而办红喜白事都需要写个帖子,登记彩礼或者招呼联络个什么人的,大家都说我是“打灯笼都难找”的最佳人选。 所以那时每当村里有活动或是要操办红喜白事的,我们五个知青几乎成为“专业户”,常常都是“全场陪同”成为了“专业户”。不仅是办事的人家喜欢我们,就连队长也夸赞说:“有了知青村里办事方便多了”。 能吃餐饱饭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说实话,我们想去帮忙不是去“学雷锋”,也不是去凑热闹和展现聪明才智,主要的原因是可以趁机吃几餐饱饭。 因为插队那时我们的肚子好象总填不饱,时时都感觉饿。大多数日子吃的是无油少盐的“红锅菜”,有时到月底甚至连菜和米都没有,靠村民送个南瓜或是几个山芋和红薯来充饥。长期营养不良,猴子得了村民说的“鸡朦眼”病, 一到傍晚就看不清东西。而两个女插青则患了月经不调,常常听她们嘀咕:“这个月大姨妈又迟到了”。 那时狗爬界虽然穷,也“破四旧,立四新”,但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少数民族习俗仍然延续着。有句话叫“人情大过债”,凡有红喜白事的人家借钱借米也要办几桌酒席。有些稍为宽裕点的家庭,如果有年轻人结婚或是长寿老人生日或者过世等,活动一般还比较隆重。不但能让去帮工的人吃饱饭,而且还可以连续吃三天:第一天搞筹备工作吃饭称为“假餐”,第二天酒席称为“正餐”,第三天主人为感谢来帮工的人员还要吃一顿叫“洗厨”。 虽然说那时的酒席没有什么大酒大肉可以胡气海喝的,但是毕竟可以免费吃几顿饱饭,增加些卡里路和维生素。这对我们来说算是个天上掉馅饼的“美差”了。 狗爬界的红丧与白丧 “这帮忙是去搞后勤工作呀,怎么会叫你们去抬丧呢?”大伙听了我的介绍,觉得还是不理解,又问道。“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喝了一小口酒清了清嗓子说: “这丧事在狗爬界也分个红丧、白丧的。年龄在70岁以上的老人过世称为红丧。可能是因为“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原因吧,把老死看成是一种自然规律。所以狗爬界把长寿老人过世都当做红事来办,家里的人都尽量要求办得“体面”,越是隆重越是体现后辈的孝顺。而且村民们老少都要去“悼孝”,以寄托活人对逝者的哀思。而且办红丧与白丧还有个不同:红丧一般出槟由16人抬丧,而德高望重的老人甚至要32人抬丧,而且停放被悼念的天数不限。以示对死者的尊重和孝顺。而白丧尤其是暴死的年轻人一般由4人最多8人抬丧,而停放日期不给超过三天。 为了肚子豁出去了! “牛牯他爸是红丧还是白丧呀?”有人着急的问。“牛牯他大大曾是族长,又是土改根子和贫协主席,过世时86岁了。当然是红丧了。”我接着说: “可是当我扶起牛枯时,想不到的是他告诉我:这次要我们三个男知青不是去搞后勤,而是直接上前线去“抬丧!” 这可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抬丧说白了就是抬死人去山上去埋。所以主人对抬丧的人还专门发一双草鞋以免滑跌。虽然我们也是个男子汉,但是那时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平时见着个坟堆还赶紧绕道走,现在叫我们去抬死人,想想身旁是座油漆得黑糊糊的棺材,棺材里面还躺着个死人,别说要用力气去抬,就是看一眼那觉得恐怖的棺材,心里都有些发毛和腿脚发软了。但是我看到猴子青筋裸露瘦骨嶙嶙的样子和大厨摸着消化了一夜早已瘪塌塌了的肚皮,想到大牯家的红丧,我们去帮忙可以兔费吃喝三天,立刻又精神振奋起来。正应了那句“人穷气力出,肚饥胆壮心”的老话,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人能天天管吃管喝,别说去抬死人,就是背死人老子也干! 但是我唯一有些顾虑的是:猴子单薄的身体能否吃得消这抬丧的重活儿。我陷入了沉思。 “眼镜,帮这个忙吧!”大牯以为我们还不愿去,就在一旁催促着。我知道这狗爬界本来青壮劳动力就少,加上当时还要外派一些劳动力去参加公社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村里根本就找不出过多的男人来“抬丧”了。而且狗爬界素来就有“死人倒屋,互帮互助”的习俗。无论哪户人家死了人或是塌了房去求人,都有义不容辞和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了牛牯!也为了我们的肚子!我决定豁出去了!咬了咬牙,拍着大厨和猴子的肩膀对牛牯坚定地说“去!我们一定去!” 大厨笑了而猴子差点哭了 “牛牯见我们答应了,高兴地抹去眼泪说:“早饭你们就不用煮了,两个妹仔一起去我家去吃,顺便打下杂。”尹静宜和魏红两个女同胞也乐意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们马上去。”大厨见我答应了就高兴的对牛牯说。待牛牯出门后,他还有些兴灾乐祸地望了猴子一眼挖苦说:“猴子!你肚子是不是还有花果山的仙桃,不晓得饿?抬丧又怎么了,反正是个能吃饱饭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不去,你不觉得可惜。”猴子说:“我也知道机会难得,但是我怕抬不动。影响大家。”身材单薄的猴子老实回答说,还嗫嗫嚅嚅地望了我一眼。我安慰他说:“这是红丧,抬的人多,不会很重的,你跟着我就得了。”大厨听了就瞪了猴子一眼说:“别连累头了。我俩人抬一杠,我不会亏你的。”他俩平时虽爱争吵,但是队上一些重体力活总是大厨帮助猴子的。所以猴子听了大厨的话也没再敢吭声。 抬丧也是个技术活 “这抬丧不仅是个体力活,而且也是个技术活。其实是个“杠杆原理”讲究个支点和杠杆的长短。”我见大伙听得津津有味,就把当年抬丧的体会继续说给大家听: 首先是“扎杠”。 就是用粗麻绳把“杠”的支点固定好并捆扎成一个架子,以便于把棺材放在中间,两边留有给抬丧人工作的地方。原则上是每二人抬一条杠(组),所以“扎杠”的时候不仅人数要相等,抬杠的长短几乎也一样。并按照抬丧的人数多少,分成多少条“杠”来抬,所以就有:四抬、八抬、十六抬、三十二抬之说。 再是刚抬的时候,叫“起肩”。起肩的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呜,幡锣紧催。抬丧的人立刻把抬杠放在肩上并扎下马步作好准备,三声幡锣过后在“主事”一个起肩的指挥手势下,大伙吼出一声“嘿扎”立马就上肩。此时你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起肩慢了杠杆的支点就会往你这头移,重量就会往你这边增加,弄得你肩头格外地沉。 抬丧虽然是个体力活,更重要的注意力要集中。因为农村没有统一的墓地,埋葬时讲究风水大都在没有路的山腰上。抬的时候不要东想西想的,四处张望,要紧跟前头抬杠人的方向和步伐,扶着肩上的抬杠走稳步子。否则被绊住摔了一跤的话,同去抬丧的人不仅不会同情你,而且送葬结束后所有的抬杆都得由你扛送回来,以示惩罚。 好在村民都很照顾俺们知青。在“扎杠”的时候有意识地让我们抬得长一些,以减轻些重量。尤其是牛牯他大大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过世是“32抬”,分配到各人肩上的重量也没有多少了。大厨与猴子为一组,俩人抬一杠,大厨把支点往自已这头挪,让猴子抬得长长的跟在他后头。使猴子抬的时候不感觉累,所以他几乎是跟在大厨的后头有模有样的走了一趟而已,根本就没觉得吃力。 所以晚上吃饭的时候,猴子把自已的那块“扣肉”硬是要让给大厨吃以示感谢。 故事讲完后大伙都沉默了 “有了第一次抬丧的经历后,渐渐地抬丧这革命的重担就落到了我们知青的肩上。好在村里人口不多,逝世的老人也稀少。抬丧的这种机会并不多。”我端起酒杯向大家说:“这就是我们抬丧的故事”接着咕噜一口把酒喝干了。“我先干为敬,下面轮到你们了。” 想不到当大伙听完我讲述的故事后,不知是陷入了对知青岁月往事的回忆,还是为我们填饱肚子去抬丧感到悲哀或不幸,都默默地好长时间没有出声。 我见大家都望着杯里的酒发呆,心情好象都很沉重。就又筛滿一杯酒向大家说说:“按照狗爬界的习俗,喝酒要敬山神土地,现在我们就用这酒祭扫我们逝去的知青岁月吧!”大家听了我这一说似乎才回过神来,都站了起来,学着我的样子郑重地倒了点酒到地上后,一声“干!”昂起脖子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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