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歌唱

透明秋语

　　被人发现嗓子好是上初中的事。
　　由于父亲不大不小算个“走资派”，再加上在解放战争时头部负过伤，伤愈后就落了个羊儿疯的毛病，最严重的时候一天要发着几十次。经过治疗，羊儿疯算是好了，但人却疯癫了，常引来异样的眼光，整个家庭都被人瞧不起。从懂事起我就特自卑，读书上学都尽量地低调，不到万不得已从不抛头露面，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在公开的场合唱歌就更是少见的事了。由于父亲的疯病，在很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成了被审查的对象，说是历史上有问题才装疯的，他的名言“鸡毛照亮我的心”，就成直接的证据。
　　（后来我将此情节写到了小说《绿色浪漫》以及《瘦月亮》中，里面的主人翁不是我但也就带上了我的一些生活印迹。）
　　那次学校搞文艺演出，要求每个班除了要有合唱、舞蹈、三句半等节目外，还必须独唱一首难度较大的歌曲，原则上在《回延安》和《黄杨扁担》中选。班主任陈老师叫了好几个同学去试，都不理想，有人恶作剧地说要我去唱。
　　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盯得我立马矮了半截。不敢与那些目光对视，我知道那里面有许多嘲讽。在大家的眼目中，我是一个嗓子左到家了角色，根本不可能参加表演。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姓陈，她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班上同学轰笑着，人高马大的班长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推到讲台上去。
　　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脸上那个烫呀，心里有万般的委屈，羞愧得只想寻道裂缝蚁穴什么的钻进去。
　　陈老师试探着说：“平时听你读课文声音还行，要不你试试？”
　　班长马上从老师手里将歌单一把夺过来，塞在我手里，教室里响起一阵尖利的口哨声。
　　我只得接过歌单，随便翻看着。
　　两首都是非常抒情的歌，私下里我早就哼熟了，只是从来都不敢当着人来那怕半句。
　　“你就唱《回延安》吧。”陈老师轻声对我说。
　　看来不唱是不行的。趁着台下不是很吵，我心一横就唱了起来，开始还有些害怕，第一句一唱出来，也顾不上了，只觉得脸上烫得慌。
　　“离别三十年，今日回延安……”
　　台下一阵喧哗，跟着就安静了。待我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天，你的嗓子不错呀，音也很准。”陈老师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高兴地问大家：“这歌就让他唱，大家说行不行？”
　　“行！唱得这么好，保证将那些班比下去。”
　　“好，就是他唱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一手！”下课后，班长在我胸口擂了一拳，以示亲热。
　　那次演出很成功，我们班不光还获得了集体奖，我的独唱也获了奖 。从此《回延安》成了班上的保留节目。唱歌使我在班里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也使我的性格开朗了许多。
　　当知青以后，公社的每一次演出都会有我的独唱，平时干活休息时，社员们也会央求我来上首《红星照我去战斗》、《黄杨扁担》什么的。看着那些年轻的姑娘小伙将羡慕的目光投向我，心中感到美滋滋的。
　　夏日的晚上在山上的晒场乘凉，还可以唱一些白天里不敢唱的苏联歌曲，直接歌唱爱情的歌曲旋律生动美妙，连我自己都会被深深打动，陶醉在对未来的幻想中。
　　唱歌还使我得到了姑娘的青睐，曾发生过在我不经意间一些平日里并没有多少接触的女青年将熟鸡蛋塞到我手里的事。
　　父亲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经过严格的审查，也没有找到从１７岁就投身革命的他有什么历史不清的问题。我也如愿以偿地应征入伍，成了一名空军雷达兵战士。当兵四年教了两年多的歌。直到嗓子败了为止。
　　我所在的连队位于剑门关不远，山高险峻，风光迤逦。每每风起，站在高高的山顶向下望去，但见松涛起伏，心中就有一种责任在沉甸甸地蔓延。
　　水的问题却一直困绕着我们，驻地附近倒是有两口池塘，池水碧蓝，但汞含量却超过国家标准二十几倍，喝了这水一天要拉十多次肚子。我才去的前两年一直就吃这种水，拉肚子就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发津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准备足够的卫生纸，活像一群女兵。在我们这儿住过半年以上的人没有一个是胖的。
　　后来上级为我们修了蓄水池，每月派水车从别处拉水用于烧饭和饮用。但用水却是有定量的。早晚的洗漱每人就两茶缸水，还得节约下来用于作训后的洗手，剩下的水不能倒，得集中起来浇菜地。用池塘的水浇地，长出的菜汞含量也一样超标。
　　遇到水车坏了来不了，还是得用池塘里的水。甚至还发生过老鼠掉进了蓄水池的事。那几天烧的开水一直有股怪味。连长叫卫生员去检查一下，发现老鼠早烂在池里了。引得不少人当即就将吃的吐了出来。那一回，全连不得已又喝了一个多星期含汞的水。
　　我是报务员，连上又是常守听单位，每天二十四小时电台不能关机，晚上的喝水就成了难题。按常规，每个班每天只有一水瓶的开水，值班室也不例外，五磅的水瓶最多能使下午值班的人有水喝。
　　我们通常的做法是，实在渴了，就请流动哨用茶缸在山塘中打一茶缸水，放在升温用的木炭盆上，烧开再沉淀二十分钟，得半杯还算清的水，其余半杯全是白絮似悬浮物，明知这种水喝了会伤身也没有办法。
　　后来就感到右上腹隐隐作疼，有时疼得不可忍受，卫生员就给点阿托品、普鲁苯辛之类的药，这类药是舒展平滑肌的，吃了能止痛但会更渴，有时嘴里甚至连唾液都没有，只得又喝那种水。就这样，嗓子逐渐就不行了，再教歌就觉得难受，喉咙里像是撒上了沙土，又坚持了半年，终于连说话都费力了，而且右上腹的痛疼也越来越重，不得已住进了医院。好在连里也来了新人，又重新找了教歌的教员。我算完成了历史使命。
　　直到今天，我都与唱歌无缘，不光如此，就是话说多了，嗓子都发干发痛。慢性咽炎和声带的病变使我再度沉默寡言。我时常戏谑这是上天要我多做事少说话。而因胆囊手术综合症而引起的痛疼伴随了我近四十年，让我在唯恐癌变的阴影下心悸到如今。
　　然而，我还是怀念我能唱歌的岁月，怀念田间地头的清唱，怀念剑门夜晚的松涛。我时常在心底无声地哼着我教过的那些歌曲，眼前闪过战友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是的，今天我仍然在唱歌，不是用喉咙，而是用心……

透明秋语

拈花一笑 发表于 2014-7-10 09:02
秋语兄多才多艺

谢谢一笑兄加分鼓励。感谢您一贯的支持。

华北李中

是的，今天我仍然在唱歌，不是用喉咙，而是用心……

精彩文章。

透明秋语

华北李中 发表于 2014-7-10 09:43
是的，今天我仍然在唱歌，不是用喉咙，而是用心……

精彩文章。

感谢华北李中老师临贴点评。

透明秋语

红霜叶 发表于 2014-7-10 16:23
“是的，今天我仍然在唱歌，不是用喉咙，而是用心”曾经的歌唱，让人感动。赞！推荐首页共赏！{::guzhang:: ...

感谢红版临贴鼓励。

透明秋语

相见时难别亦难 发表于 2014-7-11 08:52
坎坷的经历，生活的磨难。成长的代价。无声的喟叹。

曾经的岁月，一样的追求，不同的际遇。不管花开花落都是自己的道路……感谢。

爱我家的老刘

好生令人感动，你的青春在军营里度过，你的经历让人敬佩，老兵当保重！

透明秋语

爱我家的老刘 发表于 2014-7-11 15:33
好生令人感动，你的青春在军营里度过，你的经历让人敬佩，老兵当保重！

谢谢老师的临贴鼓励。问候朋友下午好。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