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玉之死

一窗烟雨

    绍兴五年农历八月二十六(公元1135年10月6日)，已是卯时，天色昏暗，浓雾弥漫，青苔上的露水打湿战马的铁蹄。韩世忠梁红玉正率部向山阳转移。梁红玉骑在枣红马上眉头紧锁，灰白的雾将天地混沌成一片，战马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前行。前路茫茫，万籁俱寂，这是一种不祥的寂静。寂静是有重量的，压得梁红玉心头沉甸甸，浓雾深处似有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她感到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世忠，今日天象不祥，恐于我军不利。”她轻声对夫君言。韩世忠也是一脸凝重，妻子说出的正是他心头疑虑。“别担心，险境绝地，我们已不是第一次陷入，有你在，我就有万夫不当之勇。”世忠故作轻松的安慰她。
   夫君的话让梁红玉陷入沉思。三十多年的人生，她真的是一次次濒临绝境。豆蔻年华，就因祖父和父亲征讨方腊未捷而获罪，沦为营妓。产下爱子不久，即遭遇苗傅刘正彦叛乱，宋高宗被扣押，红玉身背幼子昼夜兼程，赶往秀洲向丈夫求援，解救了皇帝和群臣。擂鼓战金兵之后，奉命驻守楚州。兵仅三万，淮水对岸是虎视眈眈的十万金兵。饱经战乱的楚州，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民不聊生，遍地饿殍。军队食无粮居无房，别说打仗，连生存都是问题，为解决军民生计，他们夫妻可谓禅心竭虑。红玉不得不用芦苇“织蒲为屋”。她还骑马四处寻找可食用的野菜，并且亲自尝食。靠着他们夫妻的苦心经营才使一片废墟的楚州恢复了生机，重新成为重镇。
  昨日，韩世忠接信，金兵改攻山阳，二人相商后决定率兵驰援。然而，命运再一次露出狰狞的面孔。遮天蔽日的浓雾，让他们不知不觉陷入敌兵重围，刹那间，敌兵如滔天浊浪呼啸而至。“世忠，我们被围了，你率部突围，我带一部分人抵挡。”“不，你突围，我来挡！”“世忠，你是统帅，你就是军心。”她不再往下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他还在迟疑。“快走！”她用力猛踹了他的座驾一脚，战马一声长嘶，韩世忠举起宝剑：“弟兄们，跟着我，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韩世忠疾驰而去。梁红玉拨转马头，举起宝剑向金兵冲去。
  浓雾深处，金兵如海浪般涌出，杀也杀不完，砍也砍不尽。她的喉咙喊哑，臂膀砍酸，自身也不知挨了多少刀劈，中了多少剑刺，钢铁的铠甲已是千疮百孔。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挡，我要挡！挡住一个是一个，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多挡一个，世忠就少一分危险。我多拖延一刻，世忠就多一分生机。”铠甲烂了，她就用骨肉迎向闪着寒光的利刃，又是一只长矛刺来，疲惫的她躲闪不及，感到腹部有什么流出来，低头一看：是肠管！她用一只手拽下腰带把肠管裹住，另一只手挥舞宝剑拨开四面刺来的刀剑。雾，怎么越来越浓啊？由灰色变成黑色，似墨汁从天而降，黑色的雾将她吞噬，她追进无边的黑暗。她的视线模糊了，她的手臂抬不起来，她的宝剑已经弯成了弓。好累啊。我真困啊。她感到睡意袭来，很想把头枕在夫君的膝上歇一歇。“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觉？世忠他有危险，我要救他，救他啊！只要世忠在，军心就不会散，大宋的希望就在。”朦胧中她恍惚看见韩世忠被几十个金兵围住，正在奋力厮杀。她想拍马过去，胯下的枣红马已同主人一样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它已无力闪躲腾挪，它在拼尽最后的力气支撑主人鏖战。“世忠，我来了。”她嚅动嘴唇无声的说。箭矢如雨般射来，她倒下了。枣红马一声哀鸣撕开浓雾，知道再也唤不醒主人，它缓缓倒在她身边。
  血红的太阳终于从浓雾中钻出，照着赤红的大地和浑身是血的她，一片红色中只有一点苍白，那是她的脸颊，再温暖的阳光也无法使它红润了，她已干最后一滴血。她的倒下意味战斗结束，寒风凄恻，尸横遍野。一个面目猥亵的金兵跑来，拔出刀想砍下她的首级，“住手！”一声断喝，一个军官出现。军官注视她被鲜血染红的铠甲，摘下头盔跪了下去。梁红玉，你的忠勇，让你的敌人也为之折服。浓雾变成了雨，雨水混着鲜血，一股股的在地上流淌，汇成一条血河。
     夜幕低垂，夜风掠过旷野，吹得野草杂树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韩世忠在窗台点亮一盏灯，为英魂指引回家的路。“红玉，你要常来看我。”他喃喃低语。天上的星辰像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世忠，大宋何时能不再被他国侵扰？中原生灵何时能不再遭异族涂炭？”暗夜里的她仍记挂着江山社稷的安危。“快了。红玉，你不要失望。”他不会让她失望，生死相依，伉俪情深，他本想随她而去，可是，他肩上担负着万众的嘱托，他负有使命：卫护大宋的每一寸疆土。这重担原本有她分担，如今，都落在他一人肩上，他岂能沉浸在个人哀伤中？
   三天后，梁红玉的遗骸裹在马革中被金人送还。世忠决定就将她葬在营地不远的那片林中，林中开满野花。有人提出要将她重新装殓，世忠说：“就让她裹在深爱的战马中安眠吧！让枣红马替我守护她。”当人们填完最后一锹土，出了一件奇事，没有风，千万朵花蕾飞离枝头，飘向空中又纷纷落下，在她的坟前降了一场花雨。

一窗烟雨

鴳雀 发表于 2013-7-21 21:57
这是你写的历史小说片段吗？

是去年孙老师出了几个词让写一段文字。成文后朋友都说像小说，就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