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公孙九娘 于 2012-6-1 22:01 编辑 <br /><br />逃难遭劫
上路 解放战争期间，解放军把沈阳象围铁桶似地包围得水泄不通，然后去转攻长春。沈阳城内几乎买不到粮食，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杂合面的成分主要是各种豆子（我长大后才知道，这些豆子还是解放军为了城里的老百姓不会全被饿死，允许商人用城里产的洋布暗中换的），蒸出的干粮，下一顿就“回生”了，很难下咽；杂合面面条煮熟后，锅底沉淀出一厚层滑石粉。妹妹年纪太小，不懂大人的苦衷，就是不吃这东西。妈妈就和我们商量，把家中的东西一卖，买点好吃的，里面掺上毒药，吃饱全家一块死。哥哥同意了，我也同意了；可妹妹说什么也不干：“妈妈，我不死呀，我不死呀！”老百姓实在没法活了，纷纷逃出沈阳，到关内去投亲靠友。我母亲也变卖了家中的物品（那么多家都要逃荒，都要卖家具、物品，旧货那能卖出好价钱。只要给点钱就让拿走，总算没白扔），也带我们兄妹投进逃荒的队伍。那时土匪很猖獗，每天都有抢劫发生。为了预防不测，母亲把仅有的一点钱分开缝在每个人衣服补丁里。我们和大舅、大舅妈、表哥；二舅妈、瞎表弟搭伴开始逃荒。同行的还有一个老邵大舅一家，在沈阳他家就和我们同租一间房（一个炕上架起一个影壁，他们住里间；我们住外间）。邵大舅妈刚生孩子不久，襁褓里的婴儿也成了难民。 遇匪 我们坐火车到了新民站，就没有火车了。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徒步征途。因为沈阳外围是解放军的包围圈，国民党兵白天不敢活动，晚上常出来骚挠。我们第一天走到一个叫大狮子村的地方天已黑了，难民纷纷寻宿过夜。有人忠告说：这地方不能住，大狮子会吃人的。没人相信。心想村里人成年到辈子在这儿住都不怕，咱们才住一宿有什么可怕的。就找了一个客店住下（当地老百姓都互相效仿，把房子腾出来当客店，招难民住宿挣些钱）。这栋房子是典型东北式民房：三间一套，走中间一个门；中间是堂屋地，大柴禾灶煮米做饭，兼用烧炕；堂屋里临时堆着东家的箱柜；东西两侧住屋都是南北两铺大炕，全都横七竖八地住满了疲惫不堪的难民。我们大大小小十二口人挤在东屋北炕上：大舅一家在炕东头；二舅妈两口在中间；邵大舅一家人在炕西头；妈妈带着我们兄妹挤在炕里边。人多炕小，大人只能坐着。也许是太累太困了，我头顶东山墙，脚朝西，面向北墙一倒下就呼呼睡着了。大人的不安，大人的忧心忡忡，孩子们全然不能领会。 半夜有人在撕开我穿的破棉大衣背上的补丁，把我惊醒了。我回过头睁眼一看，屋里多了三个不速之客。一个是国民党军官装束：大沿帽扣在后脑勺上，腰间束着皮带，足下蹬着大皮靴，一身军装让人胆寒；另两人是农村打扮：头顶棕色毡帽，一身黑袄、裤，扎一条黑布腰带，脚穿黑布鞋。每人手持一支驳壳枪，乌黑的枪口对着手无寸铁的人们。大人孩子都恐惧地坐在原位不敢出声，眼看着他们翻弄每一个包袱。遇到值钱的他们就揣进腰包，没有阻拦，没有求情。大概都是第一次遇上土匪，全被吓傻了。甚至婴儿也被吓住了，没一个啼哭的。那个军官模样的匪徒，抢走了我后背上的钱，见我裤兜里鼓鼓的，从外面一摸硬硬的就问：“兜里装的是什么？”我回答：“是钱。”他恶狠狠地命令：“掏出来！”见我掏出来的是一卷擦屁股纸，气得他踹了我一脚。邵大舅妈才结婚一年多，衣服比较新。土匪搜她的身时，摸到她胯裆处有硬东西就命她当众脱光。她说：“你们搜老娘们胯裆不怕丧气？”“啪！”就是一纪耳光。邵大舅妈刚脱下外衣裤土匪一把撕下她兜裆布，拿走藏在里面的钱；婴儿枕头被撕开了，钱全搜走了。二舅妈裹我瞎表弟的棉被里有钱被搜出抢去。大舅家的包袱里的衣服兜里有钱，更逃不出土匪的眼睛。平时被大家都认为傻乎乎的表哥，这次不知那来的机灵劲。刚被土匪惊醒，就把自己兜里的钱掏出来，塞到炕席底下，算给他全家保住一点救命钱。母亲知道逃不脱，在轮到我家时，来个“主动出击”：掏出兜里的钱交给土匪说：“这三个都是我的孩子，孩子没爸爸；我就这一点钱。”一个土匪翻了翻我家的包袱，见尽是破衣服，说：“没什么好东西。”母亲的绒衣也太破了，补丁摞补丁，实在不象件衣服了，匪徒也料定没油水可揩，不希罕再搜。其实我母亲的破绒衣真蒙过了土匪，有一个补丁里的确藏着钱。 土匪见再没有值钱的可拿了，“噗！”一口吹灭油灯。厉声说：“谁也不许点灯！”迅速撤出了屋子。人们都静坐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出。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大舅猜想土匪已经走远，壮着胆子点着了煤油灯，打算收拾收拾。谁知“哐！”又一个匪徒左手把我身后的北窗推开，伸进头，右手用枪指着众人吼着：“是谁点的灯？”没人回答。匪徒跨进屋子，又逼问了一回，还是没人回答。他又翻起还没收拾的物品。这时外面响起几下枪声，还夹杂着哨子声。匪徒顺手捡几样他认为值几个子儿的东西，匆匆地跑出屋子，嘴中喊着：“谁也不许吹灯！” 经过两番折腾，大家都吓蒙了，那敢再住下去？一家家急忙收拾各自的东西，趁天没亮，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大狮子村真吃人啊！ 钱都被抢了，漫长的逃荒路上怎么办？ 艰难的逃荒路 逃荒的人流都往南走，扶老携幼，前呼后拥，熙熙攘攘拉起一支不整的队伍。春风狂吼着，体壮的男人还艰难挣扎着行走；老人和孩子就苦了，一阵大风就吹倒一大串，有的滚到五、六尺深的壕沟里。壕沟是国民党兵为抵抗解放军的进攻沿公路挖的。我们干脆沿沟底走，虽然看不见前面，却可避风。一阵大风吹过，沙尘从沟上撒下来，大伙都成了泥猴。眼睛里刮进沙子是常事，眼泪流下来用手一抹，个个变成了小花脸。 我们交替经过解放区和国民党控制区，不一样的遭遇，让我们幼小的心灵就能分辨出亲与疏。无论是解放区还是国统区，怕难民中混有间细，都要进行检查。国民党兵检查时总要顺手抢难民的东西，不服保准用枪托打你；在解放区不是由解放军检查，而是由妇女会查。解放军还给难民准备热腾腾的高粮米饭。我、哥哥和表哥路过解放区时就唱在张家口时学的歌：“八路好，八路强，八路军打仗为老乡。八路军抗战八年整，八路军为咱们打虎狼……” 妹妹太小实在走不动，妈妈咬牙花钱搭马车让我们坐；她自己艰难地在后面走。马车走得快，一会功夫就把妈妈拉没影了。妹妹看不到妈妈，就哭喊要找妈妈，我也跟着哭。那悲声至今还萦绕在我耳边，一回想起就要流眼泪。我是在领会伟大的母爱呀。 仅保住的一点钱全花光了，沿途只好讨饭。要来一点稀饭，母亲让我们吃干的，她就喝点稀汤；有时，汤喝光了，我们还喊饿，母亲只好求人家再给点米汤。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兄、妹体会更深着一层。 我们走了多久现在是记不清了，这天我们走到了锦州市郊。这里仍由国民党兵占领着，我们看到一群国民党兵端着枪从人群旁冲过，说是去抵抗解放军。有好几次路边丢有死人的头盖骨，吓得孩子们赶紧躲到大人身旁。又走了没多远流经锦州边上的大凌河横在了难民的面前。钢铁大桥已经被炸毁，钢梁扭曲地悬吊在断残的桥墩上。枕木完全没有了，只有弯曲变形的铁轨还连接着两岸。要想过河，就要壮着胆子，冒险卧在铁轨上爬过去；小孩和胆小的人只能望桥兴叹。当地的壮汉子发明一种挣钱的方法：把要过河的人绑在自己背上，并嘱咐被背的人紧紧地搂住他，他轻车熟路地扒着铁轨攀过去。过河的难民很多，他们的生意真挺红火。妈妈先让人把哥哥背过去，然后背妹妹，这样妹妹两边都有人照应；最后才轮到我，妈妈把我放在一块水泥墩子上，嘱咐我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要乱跑。我闲着没事自寻乐子，想跳到另一个烂水泥块上去。一不小心踩空了脚，从高高的水泥墩上掉下去，头碰在石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这时妈妈要安排我过河，却找不到我，让妈妈又担了好大的心。要知道在那混乱的时局，小孩被拐的事常有发生。等我也由人背上后，妈妈背上背着包袱自己爬过铁轨。现在回想起妈妈一个年轻女人负着那么重的担子，是多么坚强，体现了多么伟大的母爱呀。 一路上大舅妈不住地埋愿大舅和我们搭伴，拖累了他们。在锦州又有火车通关里了，大舅托人作保在一家公司借了点钱。买了火车票，撇下我们，自己一家先走了。 我们和邵大舅一家困在了锦州再没有钱买吃的了。孩子们不知大人的难处，不住地喊饿。母亲拿出一条包袱皮，换了一斤干豆腐皮，八、九口人各分上一小条。 天不绝人，听说有一趟难民专列，又给大家带来一线希望。聚在锦州的难民人山人海，混乱嘈杂，大人的喊叫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成一曲悲惨的乐章。难民车是板车和槽车，还没停稳就有胆大的人往上爬，抢占有利位置。火车停稳时车已经满满地了，我们都小谁自己也挤不动，爬不上去。多亏一起患难的邵大舅跑前跑后，帮母亲抱这个，拖那个，总算把我们兄妹都送上了火车。 火车直达山海关，结束了我们的逃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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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6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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