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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苑移文——横跨云南到怒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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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怒江之行识怒江
六库镇，这个傈僳族自治州和泸水县政府所在地，就坐落在怒江之畔的深山峡谷之中。由于地势陡峭，分布在怒江两岸的城区建筑就造成一个大大的U形景观。街道大都成平行排列，只有几个T形路口而看不见大的十字路口。连接怒江东西城区的是两座大桥：南边的叫怒江公路大桥，是城中供各种车辆过往的交通枢纽；北边的铁索铁板步行桥叫向阳桥，桥头堡上“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和“毛主席万岁”的大幅标语清晰可见。两桥并架怒江之上，相距不过五百米。
我们在六库长途汽车站下车，想找个旅店住下。车站的候车室小得仅有30个候车座位。紧靠候车室就有个交通旅店。我们在底层问能否住宿？能否看看房间？服务员示意我们上楼，说：门关着的不要去敲，门开着的都可以去问。我们上到二楼三楼，果然有若干门开着，但见每个房间均仅有一个床铺，而且均有一个年轻女人坐或躺在床上，或有不理不睬默默注视的，或有点头招手笑脸相迎的，更有嗲声嗲气轻轻问你玩不玩的。哦！原来这里名为旅店，实为娼妓集聚卖淫嫖娼之地！想不到在西南边陲如此偏僻之地，竟有如此“开放”如此明目张胆的场面！再往上的楼梯已铺设了红地毯，我们想，大不了就是档次更高一点的色情场所吧。——于是我们默默退下楼来。迎面上楼的是一拨笑容满面的男客，与我们擦肩而过……
下楼出得门来，要我们来参加调解的隧道施工单位的老板来接我们了。他们用车把我们接到锦天宾馆住下，并介绍了大致情况。下午，工程方介绍了出事的具体经过。原来，11月19日夜间七点半，坐落在福贡县匹河乡的位于高黎贡山半山腰的拉布罗河电站引水隧道正在开挖中，夜十点，负责开电耙的王XX 感觉胸闷气急而退出隧道回工棚休息，过了四个小时，病情未得缓解；20日凌晨4点，工地老板派车将其送到匹河中心卫生院后转古登镇医院（即怒江州第二医院）急救，到早上8点，抢救无效，王XX 呼吸停止而亡。工程方认为：一，王XX 死于急病，医院诊断为呼吸窘迫症，呼衰、心衰而亡，不是工程事故造成；二，且工程方已及时送诊；三，出事后，当地即匹河乡政府和匹河派出所都有了调查结论，福贡县劳动安全局也到现场勘查认定，不属于工程事故。想负担死者丧葬费再补偿5万元了事。我们认为：一，隧道开挖作业，本属危险工种；如果工程方给作业工人投了意外保险，即使出事，也可以拿到8—10万的保险金补偿。而工程方没有这样做，这责任应由工程方负担。二，该隧道总长7000多米，开挖进深已达6700米，虽有风管排烟，但深处空气的二氧化碳含量肯定大，出渣的拖拉机驾驶员常进常出还可以连续作业，而一直在隧道深处开电耙的王XX 长时间在二氧化碳含量很大的空气环境中连续作业，是造成他胸闷气急呼吸窘迫的根本原因。三，既然有关方面都有了调查结论，我们提出了先勘查现场，先走访有关方面，先察看死者遗体的“三先”要求，然后再讨论如何处置。工程方不得不同意我们的要求。
次日，工程方派了一辆车，陪我们察看现场，我们开始了怒江之行。怒江的早8点，太阳尚未露脸。匹河，六库北去125公里。沿着怒江江边公路驱车北驰，怒江奔腾咆哮；举世闻名的怒江大峡谷，群峰雄峙，高差达到4700多米。仰望山顶，云雾堆拥；在朝阳映照下，景色无比壮丽。
在离开隧道开挖工地下山到达匹河乡中心卫生院和古登医院即怒江州第二医院调查访问过程中，我们再一次印证了上述现象。我们到古登医院要求开王XX 的死亡证明，医院办公室的医生感到很为难。值班医生对我们说，本院没有办理过这样的手续，因当地都是土葬或水葬；也没有死亡证明的备用表格。我们为了避免医院方产生误会，以为要追究医疗事故责任，再三说明这是殡仪馆火化遗体的必须手续，值班医生才电话请来院长。衣着非常简朴的院长（医生和院长都没穿白大褂）一句一句地口授，值班医生用白条子记录下来，才形成了一纸死亡证明：
“王XX 于2008年11月20日早上5点送到本院，自诉气急胸闷。给予输氧治疗。病人四次自己摘下输氧罩，要回工地；最后一次摘下后20分钟心脏停止跳动，医生进行了人工呼吸抢救无效。死亡原因为呼吸窘迫症，呼衰、心衰。特此证明。 2008年11月23日”
随后，我们才访查当时情况。医院方解释说，这里的经济基础不好，一般人承担不起几百元的医药费，即使有病人来到医院，一听说要三五百元的医疗费，也会因不堪重负而将病人搬回家里等死呀！所以这里看病的人也少，设备也简单，虽然已尽力，但人还是没了。请我们给予理解。
古登医院 
抢救过王XX的现场
走出古登医院，我心里沉甸甸的。若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州立第二医院，不管从建筑规模、设备配置方面还是业务状态、医疗境况看，都远远不如沿海地区的乡镇卫生院！当内地各界纷纷议论和抨击新医改制度的时候，谁能想到，边陲地区的医疗改革，还处在尚未起步的阶段！我们应该呼吁，边陲地区老百姓的医疗状况，代表着民生的孤立无助和风雨飘摇，代表着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低保制度和新医保制度多么需要尽快地无缝隙延伸！
（五）令人关注的边境治安
接着，我们访问了匹河边境派出所。在这里上班的干警全是现役官兵。从公示的照片栏可以获知，所长是怒族，指导员是傈僳族，两人的军衔都是少校。通过了解，我们知道，他们的任务很重，除了维持边境治安，防止偷渡，堵截毒品，打击走私之外，他们还担负着排解民族纠纷的重任。闲聊中，值班军警告诫我们，在公共场所要少暴露财物，以免遭劫；别抽生人递烟，防止吸毒上瘾。…… ……
告别了匹河派出所，我们驱车回六库。工程方胡、王两人对我们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他们说，这里离国境边界仅62公里，缅甸那边又穷又复杂，又是毒品源头。许多缅甸人带着军火和毒品翻山偷渡到怒江地区，把这当作发财之路。所以这里的民间枪支很多，当地山民又喜欢喝酒，如酒后遇到纠纷，动不动就拿出枪来乱打……。
回六库的途中，在匹河、古登、秤杆等沿途各乡政府所在地，果然看见了诸如“打击毒品犯罪，严禁贩毒吸毒”、“加强边境治安，杜绝贩毒吸毒”等大幅标语；看着这一幅幅标语，想象着边防政府和边防部队为禁毒所作的努力，我们真切感受到：边境治安，任重而道远！
往返250公里，加上隧道工地查访，匹河、古登等地的停留随访，回到六库锦天宾馆时，已是晚上六点钟了。饭后查看地图，长达621公里的怒江大峡谷，今天才走了六分之一。呵！多么雄险幽深、神秘莫测的东方大峡谷啊，时间的紧迫和囊中的羞涩，使我已经来到你的怀抱，也无暇对你尽情游览欣赏！明天就要开始双方谈判了，为了给那弃命边陲的民工讨回一点公道，为了给他那本已残疾的遗妻争到一点安慰，我不应该趁这种机会了却游览怒江大峡谷的愿望。那神往的人间美景石月亮，那神秘的丙中洛，那终年积雪的碧罗雪山，那怒江源头鬼斧神工的第一湾……，都只能近在咫尺而无缘欣赏了。
石月亮
怒江第一湾
（六）无限惆怅别怒江
11月24日，经过一昼夜的紧张谈判协商，终于以工程方补偿给死者家属16.5万元解决问题。25日，老板陪同死者家属到殡仪馆了却火化事宜后，当即把上述数额补偿金打入其家属帐户，经确认后，双方签署了协议书，问题完全解决。其家属一行四人带着亲人的骨灰先踏上归程，我们来牵头调解的三人因其中有人不愿和骨灰同行，于是就定次日再回。
11月26日七点半，天刚亮，我们登上开往昆明的大巴。车开动了，我回望这阳光将及的怒江大峡谷，以及峡谷中的六库镇，心里隐隐萌动着一种难言的惆怅！虽然是短短几天的身临其境，在我的心中，神秘幽深的怒江大峡谷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它虽然美丽，虽然雄险，但绝不是天堂，也非悲惨的地狱。它是原始遗俗和现代文明的交汇点，它是有待关注有待开发的处女地。大西南的边陲重地，高海拔的地势，四季如春的气候，奇险秀丽的风景，多民族的特色风情，原生态的地域文化，引动着国内外无数人的魂牵梦萦！但愿这几多憧憬，几多向往能给怒江峡谷带来崭新的转机，但愿怒江的发展能缩短与沿海发展进程的距离！——车子渐渐远离了六库，我的心如咆哮的怒江，久久不能平静……
车上。在我的座位前面，有六位知识分子模样的中青年男女正在谈论怒江风情，谈论旅游文化。从他们的谈论内容猜测，大概他们是刚从怒江大峡谷考察回来的。他们谈得热烈而文雅，语言幽默却富有哲理。一个四十岁左右大脸盘穿高档休闲装的男子，说着说着不由转过身站起来双手按住自己座位靠背上，面向他的同伴发表自己的哲理演讲：“当今游客流行着追求文化差异，流行追求自然美，追求原生态的山水风景，追求住要住真正的茅草屋，吃要吃真正的粗粮野菜……；但如果真的文化差异太大，而这种追求又发展到极致，就导致了文化的休克！你吃粗粮野菜，乍吃几餐觉得鲜美好吃；叫你长年累月都吃粗粮野菜，你愿意吃？谁吃得消？你住茅草屋，一夜两夜觉得新鲜有意思；长年累月叫你住，没有电灯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煤气，没有卫生间，叫你垒石烧饭，蹲坑解手，哪个愿意回到原始社会？就叫你与傈僳族的朋友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年，恐怕谁都会叫苦不绝了。所以，追求的文化差异决不可太大，更要避免追求的极致。对原生态的极致追求很可能导致社会文明的倒退，导致文化的休克。我们只有在追求现代文明的前提下去追求原生态，比如景点的房子，外观可以设计成茅草屋，里面还是要现代化。景点用餐，可以上粗粮野菜，让吃腻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新鲜一下口味，但绝不可餐餐如此。登山过岭，体验一下可以，缆车和公路还是要有的。人们大老远的来旅游观光，绝不是来受罪。……”
对原生态的极致追求很可能导致社会文明的倒退，导致文化的休克。车上一席话，胜读一本书！
13个小时的汽车加上36个小时的火车行程，又完成了一次南中国的西东横跨。当躺在自家的被窝里，疲惫阻隔了一切遐想，我又回到了幸福的梦乡。次日清晨，醒来就收到了一条移动短信：
“忙碌是一种幸福，让我们没有时间体会痛苦；奔波是一种快乐，让我们真实感受生活；疲惫是一种享受，让我们无暇空虚。……”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