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不少学者教授以被动或主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成为文革受难者。其中有这样一位教授，他研究了一辈子明史，最终终结生命的地点也和明王朝有关——他被人挟持到明孝陵的明楼之上，推下身亡。
他，就是著名南明史学者钱海岳先生。
钱海岳，1901年出生于江苏无锡，父亲钱麟书曾任安徽绩溪知县。受到家庭影响，钱海岳从小就以文名著称乡里，被称目为“神童”。
1925年，钱海岳毕业于北京朝阳大学政经科，师从梁启超、辜鸿铭等著名学者。后历任新疆学院院长兼中文系教授、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教授等职。
1950年7月，钱海岳去华东革命大学政治研究院学习，结业后分配至苏州市博物馆工作，后又调江苏博物馆工作。1960年，他调到南京图书馆，此后，他应南京大学校长郭影秋之聘，在南京大学历史系兼授南明史，直至去世。
钱海岳一生著有《哀蝉落叶集》、《涣花楼诗集》、《明清故宫词》、《重修清史商榷》、《吴越国故迹考》、《禹迹考》、《订补历代州域形势》等，其中，最重要的著作，就是煌煌三百万言的纪传体巨著《南明史》。
钱海岳生前未曾见过的外孙女堵力后来写过一篇文章，称自己的外公一生就做了一件事，就是写了这部《南明史》。
钱海岳是从1920年代开始南明史研究和写作的。1931年，他开始撰写《南明史》，至1944年完成100卷书稿，1968年，他去世前已补充至120卷。
此书是唯一按照“本纪、志、表、列传”的志书体例写成的南明史书，将南明历史从学术界通常认为的18年，延续到郑成功在台湾建立汉人政权的“明政时期”，共计四十年。
钱海岳为何要研究南明，并撰写《南明史》？与先生所处的大时代背景有关。
堵力写到：“日本人侵略中华之前阴谋策划了100多年。他们早期就把老师定位成女真人，一直对清朝的崛起史极度感兴趣。女真弹丸之地，小小一支人马，却长驱直入，将整个大明的花花江山生吞活剥又消化良好。那整套作战部署、统治哲学都成了日本上层学习的教材。后来，他们又以建造满洲铁路为名，深入中国腹地，四处搜罗情报，才逐渐画出侵华的路线图。”
这应该是钱海岳将毕生大部分精力，投入南明史研究的最主要原因。“撰写一部悲剧史书，探寻出明末中国是怎么众不敌寡以强落败，被打得跪地投降的，以帮助同胞抗日，帮助未来的中国找到相反的经验和出路”，并总结出历史经验教训，激发救亡图存的民族精神。
在亲友的记忆中，钱海岳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学者，不善于做交际，“书呆子”型，只知道埋头著书，无法八面玲珑于学界与官场，不能发动学生、周围人共同快速成书。
钱海岳的孙子钱廷元回忆，祖父少言寡语、外表冷漠。只要不上班，就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写作。“他那时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收集、研究和考证南明史的资料”。在南京生活时，钱海岳经常带着钱廷元去明孝陵，看着明孝陵的宫阙和石兽，思考明朝的衰败和灭亡。
而在另一些亲戚的印象中，钱海岳给人的印象是“沉默”，在家几乎不说话，最大的情绪发泄就是读书，且记忆力超群。每天，他都要抽出时间来吟诵古书，声音朗朗，摇头晃脑。60多岁的人，找资料的时候，能清楚地知道哪本书在第几个书柜的第几行第几本，甚至知道要找的内容在第几页。
堵力出生之前，钱海岳已离世，她对外公的印象都是外婆给予的：左手举着一根烟，几乎没心思抽一口，直烧到手。
《南明史》，煌煌三百万字，也受到同时代学者的高度关注和肯定。柳亚子先生为《南明史》题写书名；谢国桢先生将《南明史》的凡例、序言收入自己的代表作《晚明史籍考》增订本中，并对这部巨著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顾颉刚对钱海岳和《南明史》颇为赞许：“余当一九七一年四月承周总理命，主点校二十四史，参加出版会议，即曾提出寻求此书。次于明史后，清史稿之前。时同人以为应俟二十四史点校完成后再议。今全书已完成矣，此稿适出，其当与国家出版局及中华书局主事者共商之，俾不没钱氏以四十余年之精力完成此稿之苦心也。”
曾主持《二十四史》整理工作的顾颉刚认为，《南明史》可列入正史，“应置《明史》之后”，“足备一代文献”。他还多次说过，无锡这地方出人才，“在史学界我熟悉的一个是钱穆，一个是钱海岳。”
作为后人，堵力则如此评价外公的著作：“历史研究要是为了学术而学术，天天论证当时人穿什么衣服、怎么上朝，说到底不会有生命力。历史，一定要做成民族治乱循环的镜子，才有意义。司马迁说藏诸名山五百年，就是这个意思。”
但这样一位与世无争亦无害的学者，在文革狂飙初起的1968年，却被残忍地迫害致死。
因为在书中肯定了郑成功的功绩，《南明史》被诬陷为“宣传蒋介石反攻大陆”，遭到飞来横祸。
1968年初，造反派将钱海岳挟持到明孝陵，带到了明楼（明孝陵宝顶之前的建筑，高达16.25米）之上，方城之前，将钱海岳先生推下，活活摔死。
这个研究了南明史一辈子的学者，最终惨死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陵寝之前，令人扼腕和感慨。
钱海岳先生就是被从这高高的明楼上推下摔死。
钱海岳死后，《南明史》书稿也被查抄而流落民间，其万卷藏书也被红卫兵烧毁。一直到1979年，经过家人的多方寻访，才找回《南明史》稿本，包括96卷誊清稿和24卷草稿。
又经过了27年，2006年，中华书局在钱海岳亲属后人的支持下，对稿本进行整理，这一史学巨著终于得以正式出版。全书计14册、120卷、350万字。
在《钱海岳：一生只做南明史》一文中，堵力如此追忆自己不曾谋面的外 公：“他在物质上没有留给他的子女任何东西，但他却和我的外婆以自己的生命，对我们这些后代子孙行了无言之教：在顺境中谨慎、逆境中坚韧，保持做人的底线，保持对民族的忠诚。足矣！
发表于 2023-7-16 16: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