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三月三,来碗荠菜豆腐羹
“三月三”(2022年4月3日),在古代是个相当重要的节日——上巳节。重要到什么程度?这天,“公务员”可以不用办公,和老百姓一起去挖野菜,其中,荠菜是其重点采撷的对象。明代王磐所撰《野菜谱》上有首歌谣曰:“荠菜儿,年年有,采之一二遗八九。今年才出土眼中,挑菜人来不停手。而今狼藉已不堪,安得花开三月三。” 另有一则古代民谣则曰:“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
人们之所以要在这个日子与荠菜打交道,理由杂七杂八:或为占卜工具(唐代张沁《妆楼记》:“洛阳上巳日,妇女以荠花点油,祝而洒之水,若成龙凤花卉之状则吉,谓之‘油花卜’。”) 或为驱虫辟邪(宋代赞宁《物类相感志》:“三月三日收荠菜花置灯檠上,则飞蛾蚊虫不投。”)或为地方群祀之制(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三月三俗传为北极佑圣真君生辰……是日男女皆戴荠花。”)或为季节变换的反应(民谚:“荠花天气换单衫。”)……当然,还为了吃。 前不久去世的女作家张洁写过一篇《挖荠菜》,文章写道:“经过一个没有什么吃食可以寻觅、因而显得更加饥饿的冬天,大地春回、万物复苏的日子重新来临了!田野里长满了各种野菜:雪蒿、马齿苋、灰灰菜、野葱……最好吃的是荠菜。把它下在玉米糊糊里,再放上点盐花,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张洁写的是1949年10月之前的艰苦生活。换言之,那时吃荠菜,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有道是,“王宝钏住的寒窑附近没有荠菜”,意思相当明了:荠菜都被她挖走、吃光了。这些说法似乎在暗示:荠菜,穷人的专属食材。 然而,此种观点在古代却站不住脚。“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邶风·谷风》)或者 “其甘如荠,谓此菜之美也。”(郑樵《通志》),就不必说了,最有趣的要数宋代释文莹所撰《玉壶诗话》中记载着宋太宗与大臣苏易简的一段对话。太宗问: “食何品何物最珍?”苏易简答:“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臣止知荠汁为美。”接着苏便吹开了,说他有一天晚上,“中庭月明,残雪中复一荠盂,连茹数根。臣此时自谓上界仙厨,鸾脯凤胎,殆恐不及。”他可真把荠菜当人参了。
如今,生吃荠菜或把荠菜掺在玉米糊里吃,几乎绝迹,我们接触到的荠菜,大部分作为菜馅用于包饺子、裹馄饨,要不就是荠菜冬笋鸡片、荠菜鱼卷、荠菜拌豆腐干之类,至于能够让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名菜,则非“荠菜豆腐羹”莫属。 “荠菜豆腐羹”是一种“非标”名称,其正确“打开方式”,必须有“肉丝”加塞,对了,荠菜肉丝豆腐羹。 有些事情是不必明说的,甚至可以省略一些成分,比如,老师对着一屋子的学生说:“女生可以离开教室了。”只有傻瓜才有疑问:“那么,男生呢?” 荠菜豆腐羹里放点肉丝,属于约定俗成,毋须特别强调。当然,总有例外——也许某某正在暮鼓晨钟声中禅修呢。诸如此类。 为什么荠菜豆腐羹要“邀请”肉丝前去游弋?摄入动物蛋白是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除此,国人心骛神游的“鲜味”,单靠植物蛋白不行,绝大多数还得靠肉“吊”出来。 如果要让荠菜成为“咬春”的上场主力,那就非得确保它的翠绿品质不可,否则,“荠菜豆腐羹”岂不等同“发菜豆腐羹”?超市里卖的冷冻版袋装荠菜,虽然省掉了我们挑拣、濯洗、斩碎、存储的麻烦,但下到豆腐羹里,我总嫌其细微得就像飘零无主的浮萍,缺乏纵深感、颗粒感。倘若自己手作,大概可以弥补这个不足吧;自然,落下参差不齐、观赏性变弱的毛病也说不定。 豆腐尽可能地采用内脂的,不必担心它会被切成犹如头皮屑般大小,我料定你没有能力采取物理手段把它处理到这种境界,相反,你倒要十分小心它们是否会像鸭血那样一块一块地变得倔强,愣头愣脑,那种状态绝对与有点品质的荠菜豆腐羹不搭。 “洗手作羹汤”,一句名诗说明汤和羹是不同的,至少一个稀薄,一个浓稠。
《尔雅》里说“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可以算是荠菜豆腐羹的前驱吗? 荠菜豆腐羹呈现的“浓稠”,不是荠菜、豆腐或肉丝带来的,而是勾芡的结果。过于稠黏仿佛藕粉,过于疏淡仿佛奶茶,对于这道家常菜来说都是不宜的。说不出哪种类型最好,凭感觉才是王道。 尽管有老鸭汤、草鸡汤、甲鱼汤等可供选择,饫甘餍肥之余,荠菜豆腐羹总是特别受吃客欢迎。“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岁暮风雨二首其二》),陆游确实懂吃,其实呢你也不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