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神力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文革运动如火如荼。河南温县西南黄河滩腹地的一个小村庄,因地处偏僻,信息闭塞,全国“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好几年了,春风却迟迟未能吹醒古老沉寂的皮贫瘠土地,春雨也久久未能沐浴待放的革命花朵。 村庄虽远离本县县城,却和孟县东南毗邻,相临两县各村自古情同一家,互有通婚,沾亲带故,礼尚往来,因黄河滩涂阻隔,毗邻的村庄虽直线距离不远,但绕道抵达,实际相距较长,故此,非逢年过节,庙会赶集,平时也较少走动。黄河滩涂土地广袤,村落稀疏,广种薄收,靠天吃饭,黄河小汛年年都有,偶遇到大汛,就搬到附近高岗暂时避险,河水退却再回村庄修院打屋,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富裕家庭就多烙几回葱油锅盔,清贫人家依然糊涂面条金银花卷熬度时光,谁家也不省吃俭用着力攒钱盖房建屋,万一洪水泛滥必定照成损失,日复一日,均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的日子。 党的九大召开的前一年,相应的号召,十几个郑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这里插队,公社知青办的领导给他们布置一项任务,要在这个小村庄点燃文化大革命燎原烈火。 这一天,知青分成几个小组深入农户了解情况发动群众,又在大队养牲口的场院上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知青组长站在那个压场用大石滚上做了掀起革命运动新高潮的总动员。 可是会后总结分析发现,群众打土豪的积极性很高,但户户家徒四壁,哪里会有地主富农。全村几十户人家,每逢遇到黄河大水,都有出去讨荒要饭的经历,全是贫雇农,苦出身,都是团结的对象。再说了,村里群众都沾亲带故,同姓共族,谁也不肯揭发自家家长里短,大队党支部成员谁也不愿去批斗自己本家亲属。村东有一座小土地庙也在好几年前被大水泡塌了,因村里太穷没有再建。 大批判找不到对象,破四旧找不到可拆的老旧房屋,这下可难坏了革命小将。在关系到革命成败的关键时刻,村里有个叫王三要的学习毛选积极分子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他去年到孟县高洼走亲戚时,听他大姨说五台山因为破四旧搞的厉害,好些庙宇都被迫关门,和尚们被遣返回了原籍监督改造。她婆家的本家三叔,过去跟着冯玉祥的队伍出去当兵,后来在五台山出家当和尚,现在也被赶回老家,他当了几十年的和尚,不就是“四旧”吗!把他弄过来批斗批斗,叫全村群众提高一下觉悟,对公社不就有交代了吗。知青组长听后喜出望外,为了积极表现,能在公社知青办早点挂上号,为自己返城招工打个基础,他马不停蹄的策划借人批斗的闹剧。 黄河滩积水未退,到孟县高洼需要绕道前往,来回至少四十多里。但村里大队只有一辆破加重自行车,他一个人骑车去带人,恐怕自己干这伤天害理的孬事,老和尚不配合,肯定带不回来。万般无奈,只好求助公社知青办帮忙找个“小四轮”拖拉机拉人。乡里听了报告感觉这个想法有创新,很是支持,就帮助给高洼大队出具了介绍信,希望对方顾全大局,支援兄弟公社的“斗批改”运动。知青组长得到了公社的尚方宝剑,叫了四个知青陪同,这天一大早就统一换上的绿军装,带上“红卫兵”袖章,开着 “小四轮”浩浩荡荡向孟县进发。 进了高桥大队部,向支书说明来意。支书听完后不敢拿主意,见过借米面斗升,借犁耧锄耙的,没见过借人批斗的。可这是政治问题,事关“破四旧”运动,又有革委会的介绍信,他也不敢不借。就告知对方说,这个老和尚可是个高僧,他的师父给许世友教过少林拳,解放前夕,毛主席路过五台山歇脚时他还给端过茶,在我们大队开他的批斗会时,都给他搬个太师椅坐着。另外,支书又说,借我们的人必须给三十斤全国粮票,并把你们的军帽留下,我们组建“战斗队”还缺几顶军帽,出去搞 “斗批改”没有粮票也不中,否则别想借人。知青组长无奈答应。支书一再告诫,你们千万不要难为他,他是管制典型,好好款待,温和批斗,平安送回。 支书叫来了老和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答应回来补助十斤全国粮票和一顶军帽,这样老和尚才勉强答应去挨批斗。 几个知青不情愿的凑了二十三斤粮票,摘下了各自的军帽,被派到一户社员家吃了点窝头配腌菜,中午时分,抬起老和尚,装上了小四轮,冒着黑烟远去了。 等回到村里已经是日头西沉,知青组长命令四个知青看着老和尚,防止万一跑了影响批斗大会按时召开,自己赶紧找大队干部发出通知,要求全村老少早点吃罢晚饭来大队牲口院开批斗大会。 经过周密安排,天蒙蒙黑的时候,大会安排就绪,主席台上,一盏电石灯火苗一蹿一蹿像一束鬼火。社员们听说要批斗孟县和尚,都来看热闹,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批斗会上也没有给老和尚搬椅子,就叫他坐在了大石磙上,老和尚很是顺从听话,只是说入秋了,石磙太凉,给个旧衣裳垫垫,民兵组长听着要求也不过分,就脱下军上衣递了过去。 批斗会上,大队干部、知青一个个轮番发言批斗,大概意思就是,资产阶级已经被推翻,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还继续腐蚀群众,还想征服人心,复辟资本主义,叫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坚决不答应等等。后面是各家各户出一个人批判发言。突然,有个社员的发言把大会推向了高潮,他说在民国15年上,经过媒妁之言把俺姨表妹说给他了,两家老人都同意,可是他却偷偷出去投冯玉祥,一去不回,耽误俺表妹好几年的青春,今天必须叫他赔钱,会场顿时乱成一团。知青和支部成员一边叫大家安静,连忙商量对策,担心把批斗变成公报私仇。后来研究一致意见是,逃婚是向往婚姻自由,和新婚姻法能对上垭口,投奔冯玉祥是参加国民革命,也没有投奔老蒋,冯玉祥又是反蒋抗日的,也没有跟错人,不应该当做批斗重点。 就这样一来二去就到了夜里11点多。社员退去,大队干部、知青们也都累了,就给老和尚递过一个厚厚的玉米面小鏊馍,叫饲养员安排在牲口圈的草垛屋将就一夜,计划明天一早再去孟县还人。 次日清晨,知青组长来到牲口圈,找了几圈,也没见到老和尚的身影,问饲养员要人,饲养员说散会后,和尚就把那块玉米面饼掰一半给他吃,另一半喂牛了,自己就到场院大石磙上一动不动盘坐着,默默背诵,好像是背诵“老三篇”,早上起床就没看见他,还以为你接走了呢。 知青组长感到出大事了,阶级敌人被批斗丢了,高洼大队要是今天见不到老和尚回村,告到他们县里,这可就成了两个县之间的阶级斗争新动向了,叫公社知青办知道了会对自己的前途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想到这里,感到非常后悔,后悔听信王三要的胡言,惹了这个马蜂窝。说时迟那时快,马上去找“小四轮”,可“小四轮”昨天夜里已经被开回公社去了,没办法,他骑着大队那辆大破加重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去往孟县高洼。 临近晌午,来到高洼大队部,见到了支书,支书问他你怎么一个人来送,人丢了咱俩可没法交代,他可是县上挂号的管制对象。他也来不及解释,拉上村支书赶快往老和尚的窝棚里赶。来到一座低矮的土房子,推开篱笆样的门一看,知青组长放心了,老和尚正闭目盘腿坐在床上。支书悄声细语的问:三大爷,你老人家啥时候回来,咋回来的?老和尚说坐着石磙念着经飞回来的。两个人赶忙到院子里看,那个温县黄河滩几千斤重的大石磙,现在稳稳当当的蹲坐在20里开外孟县黄河滩高洼的破旧院子的西南角,上头还盖着一件旧军装。 知青组长和支书嘀咕了一会,个个吓得面色焦黄,村支书赶快从兜里掏出那二十三斤粮票,摘下自己头上的军帽,悄悄放到床头,恭恭敬敬退出土房子。 自此,再也没有人来麻烦过老和尚,更别说拉去批斗了。据说,高僧医术不赖,经常去大堤上采集草药,免费为社员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深受爱戴。后来高僧年纪日增,在本家侄子们的照顾下,平静的生活。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落实宗教政策时,已经七、八十多岁高龄的高僧再次返回五台山潜心修行去了。 故事是根据温县黄河滩战友柴国平先生于1981年讲述发生家乡的真实故事改编。有喜欢追根溯源者,可到张王庄探访60岁以上老人刨根问底以证真伪。故事警示世人:为微微个人私利绞尽脑汁必然竹篮打水,情系莘莘民众不辞劳苦终将功德修成。国家强盛需要传统文化的支撑,尊重合法的宗教信仰对促进社会稳定具有积极作用。有诗云:九曲黄河万古流,五台圣山祈神州;文革一晃成旧闻,再开盛世铸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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