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小镇 绵绵不绝的山峦，拥挤着占住世界的一角，山体裸露着泛出一片令人心烦的黄色。是山没有峻拔的气势，是塬，多有天堑沟豁，山不甚高，二三十里便见一处村落，绕村子一圈绿树，全是白杨。山风吹过，一片哗然，树叶在阳光下变动着颜色，忽而银白，忽而翠绿，走进才见被风翻转的树叶背面长着一层银色的粉末。三四个村子连着一个小镇，大小不等百里依然。 这座小镇狭长不足百丈，柏油公路从崖上穿过，村民却固执地保留了崖下那条古老的被称为秦直道的土路。黄土街面，当中立一石碑，上镌一个虎字。人们便叫它虎字镇。街面两旁，日杂百货，饮食小吃各占一相，摊上多是山货，也有撑起的成衣，样式全不像城里的时髦。花花绿绿格外鲜艳。小吃有锅盔、凉粉、酒胚，用漂白的土布遮了，露出一角，显得十分干净。 有路人下崖来，捎带山货，买一块锅盔，喝一碗酒胚，便称道面粉没有添加什么，酒胚也很道地。久了有了名声，时常有客人在此打尖，锅盔酒胚质量不减，倒是价钱低了一毛两毛。村里的人都有自留地，三亩四亩全挂在山坡上，天旱，广种薄收，倒好没有杂草，除春耕夏收，其余时间都闲着，年轻人走州过县，老汉婆姨便在镇上经营些小卖买。锅盔数马二爷的手艺最好，和尚头的旱地麦子，石磨推了，细罗过了，上案全用杠子压，鏊子里烙，上了微黄的火色，散着淡淡的香味，极有嚼头。就地开一扇门，现烙现卖。从来不见他吆喝，门上也无招牌，生意并不冷清。原因自然和隔壁卖酒胚的王奶有关，王奶奶酿一手好酒胚，在镇上是出了名的。红木的炕桌，四周几张小凳，且常有人立着喝那酒胚。王奶奶到能吆喝，“甜胚子”，声气柔柔的，很是受听。日偏西时，两家便一同收拾摊子，常见王奶奶将余下的酒胚送马爷尝。“大兄弟你喝，放到明天就不好了。”马爷并不急着接那碗，拿十样锦的大河家尕刀子，在锅盔上一切一斩，卸下一角馍，递了过去说：“今天这锅盔干面点的多，耐饥，你尝。”年复一年，小镇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缘平平和和。 一日，镇上来了一位外乡的汉子，四十上下，蓬头垢面，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女娃十一二三，男娃七八岁模样。肮脏地像流浪的讨吃，打街面走过，格外显眼。那汉子着中式褂子，青色灯笼裤，一双大脚扑踏踏打在黄土路上，从王奶奶小摊前走过，并无一点驻足的意思，倒是那两个娃儿，吸溜着口水，贪婪地瞅那酒胚。王奶奶于那汉子并无怜悯，见一双无娘的娃儿，有点可怜，便勾了一碗酒胚唤道，哎哎，来，你俩分了喝。男孩仰头看那女孩，女孩便望前头的汉子。眼神极谨慎。那汉子回过头来，极困难地从腰间摸出一卷纸钱，大多是一角，五角，脏脏地攥在手心，递给王奶奶。“呀，谁要你的钱，我是可怜这两个娃呢。”王奶奶埋怨说。汉子脸一红，就势蹲在地上。男孩喝的极快，边喝边望女孩，女孩并不朝那酒胚望。汉子倒是一直望着，喉结一耸一耸地。马爷拿一块锅盔走过来，递那女孩。女孩爽快接了，微微一笑，那眉眼竟十分妩媚。女孩将锅盔掰了三份，将最小的一块留给自己。双手捧着，怕落下馍渣。王奶奶两眼不眨，直瞅着，又舀了一碗酒胚递给那女孩。 少许，女孩将两只空碗还于王奶奶，竟自己舀了水涮洗。王奶奶笑眯眯地瞧了一眼，由她去了。汉子唤了两个娃儿在街心虎字碑前叫出一个圈子，抱拳施礼喝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俺父子卖艺为生，借此宝地，献丑了……”那男孩手持一根木棍，沿着人们的脚尖，小跑着画圈，碰到脚尖全直觉后退。女孩就势在场中连翻几个筋斗，其一还是空翻。顷刻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里外三层，抱住一个空心。女孩在场中腾空翻越，还与那男孩交叉翻了几个来回，山民顿时精神振奋，兴致高扬，几个人呱呱拍起了手掌，仍一元五角的票子，山民不解，直咋舌头。多谢，多谢。那汉子合抱双拳，绕场子，一连串地谢了过去。那女孩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日光下一闪一闪。男孩不停地用手背抹汗，脸上画出一道道污渍。汉子脱去青布卦露出黑红的胸膛，闪开大手朝自己胸前拍去，声音十分洪亮，拍得胸膛一片血红。喝道。“让俺孩给大家，表演几个稀罕把戏，有钱的给个饭钱没钱的给个人场。” 汉子言毕，见女孩手持一根拇指粗细的钢筋，就势朝那男孩脖子缠去，男孩早已光了脊背，但见满脸胀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的一愣一愣，两眼圆睁，似有爆出。山民骇然，一生一世未见未闻。不由地个个低了头，不敢去看。“造孽，造孽。”有几个妇女用手遮了眼，急忙逃走。一个还扯着自己丈夫的袖子，一并逃了。人群一阵骚动，便见山民们三个五个慌忙逃离。须臾，场前只剩下几个过路客人。那汉子若有所思，像泥塑一般。男孩脖子上带着钢丝，急追客人索钱。客人并不惊诧，且笑咪咪地递过一元五角，还说在表演一个刺激的，给你多添点钱。那汉子突然疾步走向前，抢过孩子手中的钱还于客人，声凄惶地说：“演不得了，演不得了。”客人不解其意。 太阳蔫蔫的西陲，把余光吝啬地投在上尖上。小街两旁的摊点相继打烊，唯个别摊点仍从容地开着。王奶奶将剩余的酒胚仄进一只兰花大碗，听身后有扑塔扑塔的脚步声，转身，见那汉子立在身前。买碗酒胚。 没了。王奶奶极快地低了眉眼，将一瓷盆叭得一声扣在兰花大碗上。 声音极响，惊的马二爷旋转身子眼神惶惶地朝这边望。见是那汉子，便又回身，急忙将剩余的锅盔用布包了。 天已昏黑，街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灰黄地亮了起来，两个孩子疲沓地从街那边走来。女孩将半块锅盔递与汉子，汉子问那买的。“人家给的。” “还叫俺们喝了酒胚。”男孩欢快的说。一丝痛苦的表情很快从汉子的脸上划过。听他自言自语说。“明天回河南老家。” “咱不去新疆了？”女孩怀疑地问。 “不去了。”汉子坚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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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1 13:07
遙祝茶有老师春分快乐！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