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前,我有一头浓密的乌发,刺猬似的,长得特别快,在上海花 1 角 5 分钱就可以理一回,万万没想到方圆百里的农场竟然没有理发地方。时间一长,乱发长过耳,特别难受。要是搁在现在,没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扎个马尾辫,一是省得打理,二是酷,有艺术家的“范儿”,回头率不用担心,指定是老鼻子了,一举两得,多好!但当时分场还有数百名劳改犯人,这样的外形不仅不是艺术家,而是怎么看怎么像布告上被通缉的人物,哪里还有那个心思臭得瑟?! 农工(二劳改)中有会理发的,有知青病急乱投医,找农工给理发。围上破床单,剃头,刮鬓脚;就在农工拿着锋利的剃刀将要给知青刮鬓脚的当口,恰好给连长路过看见。 那是什么年代?那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那是在什么地方?那是在劳改农场! 马上开会!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可把连长的脸都气红了:农工是什么人?他们曾经是劳改犯!他们是屋檐下的洋葱 —— 皮焦叶烂心不死!你们傻呀!农工举着刀,你还仰着脖,要是他照你的小细脖来那么一刀,你说咋整? 连长的手臂从左到右那么一划:“嗯?你们说,咋整?!” 咋整?—— 要是农工先点头哈腰的给你理发,等你放松革命警惕了,闭上眼睛享受了,他抽冷子照你的小细脖来那么一刀,还不就像老母鸡给抹了脖子、扑腾扑腾两下腿就伸直了?细细一想,还真有点后怕。不能不感谢连长的语重心长,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对,是那么个理儿:阶级斗争这根弦到啥时候都不敢放松。
农场没有理发店,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叫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是,下乡十年在农场,是心灵手巧的荒友,自备理发工具,随叫随到,完全义务的给大家伙、给我理发。 套一件破衣烂衫,脖子后面整一只木夹子夹上,荒友扶着我的脑袋就推上了。起先是初学乍练,深一块浅一块,把我们剃成了牛鬼蛇神,把一个革命青年剃得混同于一个二劳改。好在大家伙没当一回事儿,还鼓励荒友放开手脚在我们的头上大胆做试验,推坏了不要紧,反正头发像韭菜,过几天又会长出来。荒友的技艺日见长进,到后来,我看那水平跟上海著名理发店“南京”“白玫瑰”的师傅有得一拼,就算略微差一点儿也极其有限,虽属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好多次我说马马虎虎的推一下就算了,荒友还不干,前后端详,左顾右盼,好像是在创作一件得意的艺术品。 都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义务理发的荒友就最讲认真;都说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整整十年,都有荒友默默无闻地在做好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多少年过去了,依然十分怀念艰苦岁月里的那样一种融洽,那样一种温馨,那样一种坦诚,那样一种亲密无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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