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爬界过中秋节的故事 （上、下）

江畔居士

知青岁月 ：我在狗爬界过中秋节

   我当年插队在桂北一个名叫狗爬界的瑶族小山村。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是那年过中秋节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中秋节礼物

按照狗爬界村当地的风俗：中秋节是全家人的团圆节，是不邀请外人来家过节的。所以一大早队长就来到知青屋告诉我：“眼镜（因为我常年戴着一副300多度的近视眼镜，村民就把我的名字也称为眼镜了。真是悲哀！）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队里下午放假，你们就自己过节了。”接着递给了我一个小竹篮，里面装了几斤红薯、一个小南瓜还有一小袋花生。他面带愧色地说：“你们也知道狗爬界穷，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们过节。这点东西是我家自留地产的，就送给你们夜饭加点料算了。”要知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尤其在狗爬界村有近三个月的缺粮时间，农闲村民都要砍柴割草去山外卖了，到黑市买些杂粮回来充饥。这红薯、南瓜尤其是花生在平时也是难得的奢侈品。我从心底里感谢队长，也知道队长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并不宽裕。连忙对队长说：“谢谢队长。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这些东西你得拿回去。我们过不过节我们无所谓的。再说晚上我们还有点米和包谷，可以熬一锅粥能应付得过去。”“哎呀！还客气什么，大过节的既然拿来了难道我还拿回去！”队长似乎要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知道瑶族人好客重礼信，他们送东西给你，如果你不接收，就认为你看不起他。所以只得恭命不如从命了。“谢谢了！”我难为情地接过了小竹篮，把队长送到门口。“这还差不多！”队长高兴地说。

谁知刚出门口，队长好象又记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月饼轻轻地放到我手中说：“眼镜：真不好意思。队里穷，家里也穷，今年我把压箱底的钱就拿出来了才买了三个月饼。留下二个给家里的娃仔们吃，还有一个送给你们尝尝。”我一听眼泪就几乎流出来了。那年头月饼可算得上是精品中的希罕品了。平常别说吃，就是连见都难见到。就是有卖不仅要凭票供应，而且也没有钱买。当时一个豆蓉月饼的市价虽然才是2毛钱，可是我们生产队出一天工赚上10个工分才有一毛二分钱。所以月饼即是再便宜，在普通农民人家还是难以消费得起的。即使是过中秋节，一般人家也只是买几个1毛钱2个的小月饼给孩子们高兴。只有宽裕点的家庭才偶尔买一、二个大月饼给孩子和老人尝尝鲜。见队长要把那个似乎还带着体温的月饼送给我们，所以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可是队长硬是要把那个月饼往我的衣兜里塞，还不停地说：“莫嫌少，莫见外。”我稍一迟疑队长就把月饼硬塞进了我的衣袋，然后就快步离去了。

我含着眼泪望着队长匆匆离去的身影，摸着那个几乎在推让时捏碎了的月饼，提着竹篮装着的红薯、南瓜、花生，心里沉甸甸地象打碎了五味瓶：有几分酸楚又有几分甜蜜。深深体会到了狗爬界农民对我们知青那份纯朴善良的情意。若干年后我回城了，我也收到过中秋节的礼物，但是总感到没有一件有队长当年送给我们的礼物那么沉和那么重。

      中秋节晚饭

   下午不用出工，知青组的“摩拉牛”尹静宜和“接生婆子”魏筱红两个女同胞早早地熬好了包谷粥，洗好菜蔬。而有“大厨”之称的肖德和扬言要“露一手”。捆了块尼龙薄膜当围裙，叫“猴子”给他当下手。大模大样地做起了节日菜谱：清蒸南瓜、炭烤红薯、火烧辣椒、爆炒花生、薯叶清汤。一一地摆在“餐桌”--一个大园竹筛上，倒也有点节日晚餐的样子。

“大厨”看着桌上自巳的“作品”不无得意地对我说：“头儿：怎么样？手艺不错吧？”我看了摆在桌上的节日“佳肴”觉得真是难为大厨了。知青组早已断了几天油了，炒菜都是放点盐和辣椒的“红锅菜”。今晚这几道菜大厨可是充分发挥了自巳的“聪明才智”，尽管无油却做得“色香味”俱全。就顺手拈了颗花生往嘴里嚼着称赞说：“好香！好手艺呀！”接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说：“唉！可惜没有酒。常说千有万有，不如花生送酒。如果有点酒就更好了”。

但是当要开席的时候“猴子”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塑料瓶“水牯冲”来。得意地对大伙说：“看！这是什么？”“洒！”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原来狗爬界的村民热爱和体惜耕牛，每当春耕和双抢农忙时节都要给耕牛喂点酒，说是能增加和恢复牛的气力。这酒是猴子借给耕牛喂酒时偷偷“克扣”下来的“耕牛酒”。

    有酒了大家更兴奋起来。不知怎的来到农村插队后不仅我这个滴酒不沾的学生哥慢慢地成了“酒罐子”。更为惊奇的是两位在学校时与男生说话都脸红的女同胞，也学会了喝酒，而且酒量也“巾帼不让须眉”。平常只要有酒不管有菜无菜，大家都喜欢喝两口。今晚有菜有酒，我高兴地举起酒杯说：“今天这个中秋节，虽然没有能和家人过，也没有鸡鸭肉鱼，但是我们能团聚在一起过这个节也是缘分了。吃完饭后我们就一起到后山上尝月。过一个狗爬界的中秋节！好不好！”“好啊！”大家听了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干杯！”

            
                    山村月色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月光透过薄薄的轻纱般的夜雾倾泻在山头和田野上，整个狗爬界村笼罩在一片银白的月色中。从村中流过的小溪象一条宛延飘动的银色飘带，又似一面弯曲的镜子倒影着岸边的小山树木和天上的月亮云彩。座落在山间和溪畔的吊脚楼在月光的映照下，随着月儿的行走和云彩的飘动时隐时现，好似天仙楼阁。象是一个新娘羞答答地藏在婚纱中，又象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使人遐想万千。徐徐的晚风还不时带来阵阵的桂花香味和山村泥土的特有芳芬，叫人心旷神怡。整个山村显得静谧又美丽，使人感到舒服又愜意。叫人忘记了烦恼与忧愁，劳累和痛苦。
祭拜月神

我们按照商定好的程序，开展中秋尝月活动。活动由尹静宜组织和主持，我们五位个人是观众也是演员。当尹静宜宣布：狗爬界村知青小组中秋尝月活动开始！第一项：祭拜月神时，我们五人立刻站成一排，按照当地的习俗开把队长送的红薯和月饼摆在一块大石板上，倒上三杯白开水当酒，放上三双竹枝当筷子。恭恭敬敬地向月亮公公（其实应该是嫦娥娘娘）鞠了三个躬，作了三个辑，各自默默地在心里许了个愿后（具体内容各自决定），就算是祭月结束了。

月光音乐会接着是第二项：月光音乐会。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记得是毛主席语录歌“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和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在月光下五音不全地大声地喊唱着，引来山间阵阵回音。第二个节目是乐器独奏。首先大厨口琴独奏：“我是一个兵”。接着是我的二胡独奏。歌曲是“社员都是向阳花。”不知怎的听完这首曲子后，魏红和尹静宜好象犹兴未尽突然问道：能不能来点别的？

我立刻听懂了魏红她俩的意思：不就是想听我拉两首阿炳的曲子嘛，那不是小菜一碟。今晚抱着“豁出去了”的态度，尽兴地玩一把。因为我们五个人家庭成分都不好，自到狗爬界村插队就抱定了“把牢底坐穿”的决心，根本就没考虑过是否还能从农村出去。所以干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顾忌。当然杀人放火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事我们决不会去做，但是偷鸡摸狗之类的行为偶尔也会发生。不知是趁着酒兴还是她俩异性的作用使我来了精神，立刻拉了一首阿炳的“二泉映月”，接着又趁兴拉了一曲“江河水”。那如歌如泣、凄厉欲绝以及激越悲愤和凄怆哀怨的情调，如同袅袅之音在朦胧的夜空中悠悠地飘荡，使人听了觉得无限的伤感和悲凉。听着听着不知是受歌中的意境感动还是触情生情，在月色的映照下大家眼中含満了泪花。

我一看情形觉得氛围受影响了，立刻对有猴子说：“怎么样？你老弟是否也来一个拿手的？”猴子在我的鼓励下，立刻也来了精神。他拿过大厨的口琴站起来先是用手绢仔细地把口琴擦了擦，接着一个漂亮的动作把口琴往嘴巴边一抹，一曲年轻人在月光下真诚激动的心声和黎明前依依惜别之情的“莫斯科效外的晚上”倾泻而出。这首久违了的歌曲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先是大家拍着节拍跟着哼，哼着哼着后来便成了大合唱，当然结尾的歌词是改了的“…月色多么好，令我精神爽，狗爬界迷人的晚上”。（待续）

我在狗爬界过中秋节的故事（下）在第十楼。

江畔居士

茉莉香茶 发表于 2014-8-27 17:22
难忘的岁月！珍贵的记忆！

谢版主夸赞。向版主学习，继续努力！

风清云淡

读您的文章，让我回到知青岁月，日子虽然艰难，但你们苦中作乐，过了一个愉快的中秋节！我们比你们插队落户条件好些，我们是下在林场，有几十个人在一起，好玩些。感激有一段知青的经历，给了我毕生难以忘却的记忆……。

风清云淡

刚看提示，朋友今天生日，在此祝知青朋友生日快乐！

江畔居士

月下对山歌
   “呜喂…”正当我们唱得起劲、忘乎所以地陶醉在怀旧的歌声中时，对面山头一声昂扬宛转的山歌声音传了过来。插队二年了，对狗爬界唱山歌的“板路”，我们基本还是晓得一些路数的：狗爬界人爱唱山歌也喜爱山歌，常常以歌代言，沟通感情 ; 以歌论事，扬善惩恶；以歌传知，比睿斗智。不仅婚嫁喜庆和逢年过节唱，且在生产劳动、招待客人、闲暇休息、谈情说爱时也爱唱，甚至在丧葬悲哀时，也以歌代哭，倾吐衷肠。其曲调往往高亢、嘹亮、节奏自由、悠长。今天是中秋节，当地人也称歌节，都有唱山歌对山歌的习俗。瑶族人要唱山歌时开头一定是这句高昂委婉的：“喂…”声，含意是“我要唱歌了！”也包含着“你好！”“准备好了吗”向对方打招呼的意思。就象常说的“序曲”，接下来唱的才是内容。

“坏了！有人听到我们唱黑歌了。”猴子听到对面飘来“呜喂…”的山歌声后紧张而又害怕地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歌曲就有了“红”、“黑”之分。除“样板戏”和“语录歌”等少量歌曲属“红歌”外，其余都是“黑歌”，属于禁唱之列。谁唱了轻则说你是“资产阶级情调”，重则就是“立场不坚定，宣传封、资、修”思想，把你划为“批斗、戴帽”的对象。难怪若干年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仍然有人高喊“唱红打黑”，被喻为“又搞文化大革命那套了”。

刚才我们拉、吹、唱的歌曲在当时算是“黑歌”范围，是属于“禁歌”之列的。猴子以为对面唱山歌的人听出了名堂，要找我们茬子来了，不免有些担心和害怕起来。
   “慌什么呀！”我沉着地安慰大家说。因为我不象猴子那样想的，我觉得狗爬界不仅山高皇帝远，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瑶族贫下中农纯朴憨厚，对我们知青一直是关怀备至的。至于对我们拉唱的所谓是“红歌”还是“黑歌”，人家可没有那么的敏感，更没什么要找茬的念头。所以我说：“人家才打开台，还没唱到正题呢，看对方唱什么内容再说”。

“那边山上学生哥，

  吹拉弹唱好快乐。”

我刚说完，对面就飘来了两句歌词。我们听了后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了，知道对方是友善的而不是来找茬的了。接着听了后面两句，更晓得对方是找我们开心，要求对歌来了：

     “八月十五是歌节，

       敢不敢来对山歌。”

   对唱山歌是瑶族人们表示友好、娱乐、相互交往了解的一种形式。而且按照瑶族人家的习惯：邀请了你对歌，不管对不对得赢，都要参加。否则就是你对人家不礼貌和不尊重。对唱山歌我们知青也不陌生。内容一般是相互倾诉情感、提问对答及玩笑开心之类，歌词都是随意编的只要对口押韵就行。不仅常在田头地尾听贫下中农对唱，而且有时我们自已也哼唱几句。来而不往非礼也，此时我也壮了壮胆子，和着对方的声调唱了过去：

  “呜喂…

     对面山头农民伯，

     要我对歌你早说。

     待我唱得你输时，

     打锅油茶请我喝。”

   刚一落音，“大厨”就向我竖起了大姆指，夸赞道：“好歌！”魏筱红也高兴的说：“不错。”猴子打趣地说“有陶李罗秀才水平（电影《刘三姐》中的对歌秀才）！”我们都乐了。

     “乌鸦自比是孔雀，

       嫩鸟那会唱山歌。

       要是你能唱赢我，

       送个妹仔当老婆。”

   对方听了我的歌显然不服气，他不相信我们几个插队的学生哥（嫩鸟）能唱嬴他们。所以口出狂言调戏我们。这时尹静宜出场了，她隐约听出唱歌的人是队里近40多岁“老单身”憨牯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挖苦他：

     “割草不分黄和青，

       唱歌不讲老和嫩。

       要是你有真本领，

       为何现在还单身。”

  这歌一唱出去，大概是伤到对方痛处了。“哑火”了好长时间。隔了蛮久对方换了个人，以另一种内容唱道：
          “八月十五月儿明  
            看见阿妹在对门 。
            有心想去见一面  
            无奈坡陡水又深。”

   显然是尹静宜的山歌伤了对方的自尊心。就采取了以退为进的办法，把球又抛向了我们。但是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歌声刚落，魏筱红静了静心立刻回应：

“亏你还是大男人 ，
      胆小如同黄豆丁。
      有心摘花莫怕刺，
      何惧日晒雨来淋。”

“哈、哈、哈”魏筱红一唱罢我们就大笑起来。尹静宜还握了握她的手，表示鼓励。对方在歌声的鼓舞下，似乎也来了劲：
         “听罢妹歌壮哥心，
           甘愿上门作女婿。
           借着月光当电筒，
           三步并作两步行。”
  “怎么办？他们要过来了。”刚听对方唱完，两个女同胞似乎慌了神。尤其是魏筱红生怕对方怕真的来找她。要知道在桂北山区往往男女之间是靠山歌传情定婚的。“慌什么！看我的”这时我倒显出了大将风度，不慌不忙地拍了拍两个妹仔的肩膀说。站在一块岩石上向对方高声唱道：
        “天要下雨先打雷，
          插秧先要把田犁。
          要想见面先对歌，
          不要彩礼要赢输。”
    刚一唱完，两个女同胞和大厨、猴子立刻围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连声称赞：“好歌！好歌！。”

当晚我们双方你一首我一首地对唱山歌，象拉锯战一样你唱我合地唱到了月儿西沉都没分过输赢，最后是对方唱道：

“插队青年不简单，

山歌唱得畅又欢。

  今晚对歌到此止，

  趁着月光好下山。”

   显然对方愿“歇战”了。今晚对歌虽然是打了个平手，但是对方这首结束曲也算是对我们成绩的最好评价了。

而猴子似乎兴致未尽，由于他人长得瘦小而明显中气不足，刚才对歌时大厨不让他上场。现在人家下山了他执意要表示一下，唱二首过下瘾，所以他对着我们唱道：

“八月十五月儿明，

照着山上五知青。

月光下面啃红薯，

一个月饼五人分。”

   听完猴子唱的这首山歌，弄得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心里头沉甸甸，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象打翻了五味瓶。这件事已过去了几十年，可是当时那种环境、那种心情、那种艰辛，使人总是难以忘怀，好象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