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毛毛细雨 于 2013-5-5 23:48 编辑
【原创】【世间百态系列 98】陈国栋（8）
国栋的师傅姓何，国栋一进厂就跟他学徒做铸造，这些年技术上进步很大，渐渐地由学徒转正升至三级技术工，可以脱手单独做事了。
单车载着师徒两人很快到了何师傅家，师傅一进门就叫师母煮饭，并吩咐多加两个菜。
何师傅泡上一壶茶，摆两只茶杯，也不说话就这样和徒弟对坐着喝水。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了句“心里好过些吗？”
“嗯。”国栋点点头。
“你的事我听说了些，年轻人嘛，走点弯路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跌倒爬起，从头再来。”
“师傅都听到什么啦？”
“你还不晓得吧，前天肖癫子两口子找到厂里，厂领导把我也叫了去，还有车间支书也在场。肖癫子两口人把你打他的事情经过向厂领导汇报过啦，还把你和你嫂子的事讲得有声有色的，并当面请求领导处分你。”
“我.......”
“你先听我说完。”何师傅咽下一口茶，
“那两口子走后，我们找了几个在场目击的人问过，大家都说开始吵架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一去首先动手打人的。你小子手脚还不轻呀，我看他半个脸都肿得跟猪脑壳差不多啦。”
“那个肖癫子到底是什么人？每天就知道喝酒，胡言乱语的也没见正经上班干点事”国栋问道。
“你说他呀？他和师傅刚建厂那年同时参加工作的，五丶六十年代也还算个人物，还担任过机修车间主任，每年都评为工交战线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论技术车丶钳丶刨丶洗，钣金电焊技能全厂没一个超过他的。6 4年全市工矿企业技能大比武，他还得过钳工第一名。1966年‘文革’ 开始后，他自认为机会来了，拉拢几个人成立个什么鸟‘战到底’ 司令部，自任司令，每天手臂上戴个红箍箍，腰里别支驳壳枪，身后跟随几个小喽罗，眼睛长到脑壳上，在厂里横冲直撞。1968年之后，听说打死人被关了半年多，出来后人也变了，每天疯疯癫癫的端着个酒杯到处窜，厂领导见他做不了任何事，干脆安排去仓库打杂，别看他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管，牵扯到个人利益的事却从来不会吃亏，不然也不会和你嫂嫂为了争一块安放鸡笼子的地方大吵一场。这小子也是个睚眦必报 的小人，两个男人打架自己打输了，把你的烂事掀开，还有什么事都做不出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有件事要告诉你，厂里原先准备要发展你做预备党员，为了这件事大家有看法，起码说有作风问题的先不要急于考虑。”
现在陈国栋终于明白了，入党不入党先放到一边，到不是个人名誉这次被搞得声名狼藉，今后在厂里不好做人。
“我看你什么都不要想，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师傅接着说：
“树大招风你懂吧，年纪轻轻的又是团支部书记，又是先进生产者，加上舍己救人的优秀事迹，不出事还好，一出事，还有人看彩（1）呢！”
何师傅见陈国栋不停的看手表，说：
“不要急于回家，我刚才叫我三伢子去你家，告诉你爹今晚不回去啦，吃过饭俩师徒再好好聊聊，晚上就跟三伢子睡。”
这时师母把饭菜端上桌子，何师傅叫师母去隔壁店里打几两烧酒过来，趁着这空档，师傅凑近国栋面前问道：
“你师母她漂亮不？”
“漂亮！”国栋答道。
“你晓得她父亲是哪个？”
国栋摇摇头。
“她父亲就是过去【易恒春药店】的大老板。”
“哦，难怪师母看起来不象一般家庭妇女，有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那年，她父亲被关在邵阳 三中集中办学习班，我们工人纠察队负责看守，隔三岔五的你师母要来送换洗衣服和食品，纠察队长不允许接见，我常常瞒着队长把东西递进去，一来二往的成了朋友。她父亲属守法资本家，学习班 办 完后，你师母主动叫我上她家玩。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虽然被没收了不少值钱的好东西，留在屋里的那些也是我没见过的。那次在她家吃过饭后，她的父母亲听说我娘身体病秧秧的不够好，问过病情后，说是气血亏损，就从里屋拿出一包东西，叫我带回去，还教我怎样怎样弄给我娘吃，我也不认识呀，毛茸茸的，我只猜想那东西金贵，不敢多拿，从中捡了两三片，回家按方法给我娘吃过，果然身体精神大有好转。后来听你师母说那东西叫鹿茸。”
国栋说：“鹿茸我听说过，是东北梅花鹿的嫩角，珍贵的中药，野生的更好，好补好补的啊。”
吃过饭后师徒俩接着聊。
“你师母的父母亲看见我人还可以，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就允许我俩交往相好。讨堂客就要讨师母这样子的，相貌嘛过得去就行，关健是聪明贤惠通情达理，再加上老实本分勤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中看，但当不得饭吃，居家过日子时间一长，再漂亮的女人也会变老变丑，如果你年纪大老在前面，婆娘年轻些，保不准她红杏出墙，弄顶绿帽子给你。。。”何师傅自知失言，立马换个话题：
“你晓得‘打’字为什么这样写不？”
“晓得，打架不退财就要舍人。”
“嗯，你那天动手打人也是没遇到对手，你用的‘明手暗腿’ 一招，对方又‘洞门大开’让你占了便宜，如果是高手。。。”
何师傅站起身摆个动作，一侧身一迈步，两只手上下翻舞，迅雷不及掩耳就到了眼前：
“前一招叫‘双龙取珠’， 后一招叫‘白猿摘桃’ （2） ，上取你的眼珠子，下要你的命根子，怕你不喊娘叫爷的跪地求饶才怪呢！”
陈国栋直看得口瞪目呆好不惊讶，别看自己师傅平时和和气气的，从不显山露水与人争执，原来却是一个把式行家。
“学习武艺这一套，往大处说是为了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往小处说是为了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不是叫你去欺凌霸道的，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就你那几下花脚猫功夫要和你爹过去比起来，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我爹过去的功夫怎么样子？”陈国栋探身问道。
“你爹过去是糟坊（3）里的台柱子，手下三丶五十个人做事，串通着城内城外五丶六家酒水作坊。当中有家湘乡永峰人邓丹桂,邓新初两兄弟开的名叫'益大酒坊'的（4），凭着自家特酿的五加皮烧酒，白酒生意往上做至云贵，往下销至两广。陈四爷凭借着糟坊人多势大，在宝庆（5）城里九街十八巷，也是跺跺脚地皮都要动的，但凡只要提他陈四爷的名头，酒肆弄得饭到，钱庄拖得钱出。若要论武艺功夫，与箭落门的正聋子，西门坡上的伍教官，还有李小春刘大鹏教头（6）一样，在宝庆府也是响当当的。凡是坊间 （7） 有什么争执纠纷，只要你爹到场一发话，没有不服气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到处走，尤其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街上舞狮子龙灯看热闹，你爹总是走在前头，手中的那条株树做的齐眉棍，舞动起来‘呼，呼’ 地响，要是真的碰上踩场子的打起来，单凭一条板凳，十几丶二十个人也近不得身。”
“后来怎么没听到我爹有多大名气啦。” “后来嘛，听说光复前一年 （8） ，不知怎么得罪城里的湘乡帮，被湘乡人放了阴手（9），不时的发烧畏冷，饮食日减，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消瘦，打听到湘乡会馆的理事邓尚卿老先生是益大酒坊兄弟的亲哥哥,赶紧托人找到尚卿老先生给说情解围，放过鞭炮，办了几桌酒席求得谅解,才解脱完事。从此退出江湖，专心致志的做自家的生意。到了50几岁就落下个腰痛病，反复发作，时轻时重，缠绵不愈，弯腰都痛得要命，当时很少有人知道患的是腰椎间盘突出症的病，只道是过来劳累所至，喝了几剂汤药也不见好转，因此渐渐地他做什么事也懒散起来，生意也一落千丈的败落。
何师傅停下来叫国栋去沏壶茶，接着说： “工人的‘工’ 字怎么写？” “两横一竖呀。” “错！应该是一横一竖一横。”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的！一横一竖一横的写，上下都不出头，上出头是土，下出头是干，不要听人家说咱们工人真的是顶天立地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工人就是工人，就是做事的人。” 聊着聊着听到远处传来鸡叫头遍的声音，何师傅见时间不早啦，说： “好吧，去睡吧，今后有时间多来走动，学习上的事请教你师母，她虽然是教小学的，教你还是绰绰有余。师傅最后送你几句话：远离两种人，小人和腹中空空者。前者只会让你受害，后者交之无益。千万不能有的习惯：懒惰，酗酒，嫖堂客，万万不能做的事：斗气，偷盗，抽鸦片。”
陈国栋听到这里，一双脚跪倒在何师傅跟前，深情的喊句： “师傅！” “嗯。” 何师傅赶紧上前搀扶起徒弟，说： “ 这句师傅我也顶当得起。进厂这么些年，也没听你正正经经叫我句师傅，这回算是补礼，哈哈.........”
注释：
1. 看彩，看彩头，看笑话。
2. ‘双龙取珠’‘‘白猿摘桃’，‘洞门大开’ 中国传统武术用语称用食指,中指猛刺敌人双眼, 谓双龙取珠，只手抓取敌人下阴谓白猿摘桃或仙人摘桃，都是克敌制胜中较阴毒的手段。‘洞门大开’意思是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给对方。
3. 糟坊，旧时的糟坊包括蒸酒，打豆腐，榨油，做酱等行业。
4. 益大酒坊,上世纪30－40年代邵阳城内六大酒坊之一，原址在今东风路东风副食商场旧址,1954年公私合营后,六家酒坊合并,隶属于邵阳市糖烟酒专卖公司，1957年邵阳酒厂成立(原址在现湘中图书城) ，划归邵阳市副食品公司,1964年邵阳酒厂正式从市副食品公司析出。邓氏兄弟系邵阳酒厂(现湘窖酒业)原始股东。
5. 宝庆，邵阳旧称.
6. 振聋子, 姓尹 , 民间药师,医德与医术与李品玉,贺福生齐名. 伍教官, 地方军阀陈桂生部队武术教官 .李小春,刘大鹏民间武术家,传闻两人比试武艺,李小春技艺占优势，刘大鹏蛮力得便宜，尤其是刘大鹏能经受三油锤(油锤,土法榨油时用来撞击油榨的木柱),更让李小春折服.
7．坊间，业内的，街面上的、非官方的，可理解为民间。
8．光复前一年，光复，即日本人投降，祖国重见光明，光复前一年，1944年。
9．阴手，也称陷手，在武术比赛中使用点穴的手段。
2012. 11.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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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7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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