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怀念阿力

金陵叟

    阿力是我家40多年前养的一条狗的名子。
    1955年春，我到山上割草，遇到一条小狗崽，浑身脏兮兮的，很瘦，但两眼有神，望了我好一会，突然扑到我眼前抱住我的腿，怎么也不
肯松开。我看它很可怜就把牠带回家了，父母看了说：“要养狗，咱村有好多小狗没人要，弄这么个又瘦又脏的小狗回来干什么？送出去吧。
”于是我抱起小狗往外走，可那小狗看着我，眼泪汪汪的，低声呜咽，我不忍心，就放下来对母亲说：“娘，你看这小狗要哭了，留下牠吧。
”母亲说：“你要是喜欢，就养着吧”我高兴的放下牠，并给牠起名“阿力”。
    小阿力很听话，也不挑食，那时我家生活很拮据，人能吃饱就不容易了，当然阿力更没什么好吃的了，每顿饭后，因阿力牙还没长全，母
亲用点残汤泡点瓜干或玉米面饼子给牠，牠立刻去吃。住了一个多月，牠长得胖嘟嘟的，好看了，全家也很喜欢牠。我找了个破旧木箱为他做
个窝，里面舖上些干草，让牠看了看，牠就知道是自己的家了，晚上就去那睡，从不乱跑。那时我在上小学，平时我走到那，牠就跟到那，我
在那坐下，牠就在我脚边躺着，真是寸步不离。可我要上学，就喊牠：阿力，在家玩，我要去上学了，牠摇摇尾巴，送我到门外就回去了。
    一年后牠长成一条高大漂亮的大狗了。
    那时我们和伯父一家住在一个院，伯父住南屋，我们住北屋，伯父家境比我们好，可大妈挺吝啬，对阿力也不亲近，阿力好像看透了似的
，从不到他家。家中来了客人，是到我们家的，就摇着尾巴迎接，要是到伯父家的就不管不闻，有时还会汪汪几声。1957年，伯父将南屋拆了
，到村南盖了新房，我家因家口大，经济很差，无能力将南面的围墙垒起来，父亲只是在河里捡了些河水冲下来的小石头，垒了一个1米多高的
院墙，用树枝做了一个栅栏门。院子靠大街，很不安全，幸亏阿力，整天那也不去，在家死守。家中常来的客人牠都熟悉，来了就摇着尾巴迎
接，生人来了，牠就站在栅栏门前，瞪着眼低声怒吼，也不汪汪。来人不敢进，只好在门外喊，家里人听到了，问明来人，说“进来吧”，阿
力听到家中人这样说，就很快闪开了。
    有一种情况不行，就是家中无人时，只要一锁门，告诉阿力看门，不论生人还是熟人，一律不准进门。有一次，父母带我们到姥姥家，让
阿力守门。那天我邻门的小叔，因为铁耙坏了，想拿我家的用用。平时小叔经常到我家和父亲聊天，对阿力来说是最熟悉的人了，从来也不管
小叔进出，可这次大出小叔意外，阿力竟不让进门，小叔生气了要打牠，牠竟凶猛的扑了上去，撕破了小叔的裤角，小叔最终也没拿到耙子。
晚上我们回来了，小叔到我家，阿力竟没任何表示。从此以后，我村人都知道，我家要是没人，千万不能去，阿力不让任何人进。   
    1958年，中国掀起了大跃进热，公社号召放卫星，亩产要超千斤，生产队长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那时也没什么化肥，就是攒绿粪
（把青草和人粪尿混合，用泥封起来,让它腐烂后做肥料），也不知道是那个“农业专家”提出建议，动物屍体做肥料最长，放卫星有希望，可
以把狗打死，放在缸里沤烂，为玉米追肥 。公社下了红头文件，全社打狗沤肥。组织民兵见狗就打。听到这消息我们全家急得不行，我妈妈晚
上做了两个大玉米面饼子，给阿力吃，可以说，阿力来我们家这是第一顿好饭，也可能是第一顿饱饭，我们家的人，也没全吃一次玉米面饼子
，每年都是半年糠菜半年粮。父亲对阿力说：“阿力，你的死期到了，我们无力救你，你要是能听懂我的话，自己逃命去吧。”我们全家守着
阿力都哭了。
    第二天，民兵连长带着民兵来了，可是怎么也没找到阿力，问父亲，父亲说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一个大活物，我又不会藏起来。民兵连长
说先去打别家的，牠跑不了。
    一天之内按着名单，打死了40多条狗，（我们小山村只有70户），只阿力没找到，没法向公社报捷。一连好几天，他到处找阿力，踪影全
无，我们也奇怪，牠能藏到哪去了呢？害得大队长挨了公社一顿批。
    秋后，不知道又是那位“专家”研究说，用狗屍当肥料不好使，玉米光长稭不长穗，结果卫星没能上天，产量没上去，就是因为用狗屍体
当追肥的结果，公社被上级插了白旗，并传说，那个提建议的被抓起来了。
    杀狗令终于解除了。可我们村，甚至全公社也听不到一声狗叫了。
    冬天到了，下了第一场雪，我邻村的姨家表哥来我家，说起了阿力，表哥 说“你们不说我还忘了，前天我到蓬蓬山（一座山名）去拾草，
远远看到一条狗，我很稀奇，这半年第一次见到狗，远远望去，很像阿力。可牠看到我很快钻进树林不见了。我一听，就和父亲说，咱去找找
吧，可能是阿力。父亲也觉得有道理，因为没听说谁家的狗没被打死，只阿力没有消息，于是决定去找找看。
     第二天，我和父亲、表哥一起去了蓬蓬山，我和父亲大声呼唤阿力的名子，在一个小山角的树林里钻出一条狗，远远望着我们，我远远看
去，不像阿力，浑身黑糊糊的，很瘦。我让父亲和表哥等着，我向那个山角走过去，牠也没跑，我和牠隔一小沟，我又大喊了一声，阿力！那
狗听了一楞，但马上像疯了似的朝我跑了过来。到近前一看果然是阿力，只是很脏也瘦得脱了形。我激动的哭了，阿力眼里也充满泪花。我们
把牠带回了家，成了公社唯一一条狗，大家听说了牠的传奇故事，纷纷来我家看，有的还捎来吃的。可笑的是公社书记还来看了，说这个可以
上报，找通讯员写篇报道，说不定能为公社报上出稿任务填上一笔。后来也没了消息。
    阿力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到1975年，那时牠已经20多岁了，老得牙也掉光了，耳朵也聋了，每天只在窝里睡觉。什么事也不管了，母亲每
天弄点稀饭给牠喝，直到牠老死了。父亲将牠埋在我村的西山坡上，还给牠立了一个小坟头。后来生产队去开荒平了。
    我很怀念阿力，常想起牠的模样，经常讲给朋友听。昨天，看到朋友 的一条狗，我又想起了牠，书此以记之。                     
                                                                      201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