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月如霜 于 2012-8-18 12:04 编辑
怀念我大哥 在我的印象中,大哥一表人才。高个头,宽肩膀,脸膛略呈方型,浓眉大眼。大哥念书非常刻苦。他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有早自习,家里没钟,常常睡梦醒来,也不知道几时几刻,就赶忙起身往外走。到学校,大门还没开,就蹲在校门外等着,有时竟等上小半夜,天才见亮。 大哥学习非常优秀。小学时曾经跳过级,整个求学生涯中,他各科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那时候考大学录取率很低,有幸考入大学的可谓凤毛麟角,大哥却一举成功,很顺利地迈进高等学府的门槛。 大哥颇有文才,文章写得好,诗也作得漂亮。大哥当年写的一些小诗,虽然过了半个多世纪,我却依然记得。有一首是这样写的:“从前这里没有山,荒荒凉凉几亩田。近来矗起四座山,钢煤粮棉堆上天。悟空欲从此处过,奈何群山把路拦。”当时正值大跃进年代,“三年赶美超英”,“过黄河,跨长江”,“送四大元帅升帐”。革命热情百丈高,豪言壮语响如雷。大哥这几句诗虽然深深地打着时代的印记,但那用语之精当,构思之巧妙,不能不说是上乘之作。 大哥的字笔非常漂亮,清癯瘦劲,谨严绵密,每一笔都斜向右上,颇显亢进与桀骜。他在大学的一位老师看过他的听课笔记,推断道:“你这个学生一定很有性格。”“老师此话怎讲?”“就是敢于抗上。”大哥笑着回答道:“我什么时候抗过您老人家呢?”老师也笑了:“我哪敢称什么上啊。”其实,这位老师说得一点儿都不对,大哥任谁都没有抗过,他平和,亲善,我们忠厚的家风,在大哥身上体现得最为充分。大哥在家孝敬父母。粮食紧张的那些年,他勒紧自己的裤腰带,每顿只吃半饱。他还经常嘱咐弟弟们,要懂得惦着父母,尽量让爸爸妈妈多吃。大哥对我们这几个弟弟也十分关心爱护,他出去读书了,每次来信,都叮嘱我们要好好学习,争取能考上高中,跨进大学。大哥在学校与同学相处得十分融洽,后来大哥有病休学在家,他的同窗学友经常来信问候。 大哥念的是东北师范大学,化学系。二年级时身患重病,休学回家。哥哥的病,实际上是在读高中的时候给学校干活累成的。那时候学校搞勤工俭学,养了不少猪,学生们挖野菜打猪草作饲料。大哥干活实惠,不藏奸,一大口袋饲料足有上百斤,他自己拱不起来,就让几个同学往背上掫,就这样十几岁的孩子生生给压坏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听大哥念叨,他的胸肋间有一条硬硬的肿块,当时父母没在意。上大学之后,大哥先是患胸膜炎,然后得肋痈——这是中医说法,至于西医怎么称呼,我到今天也没搞明白——我想应该就是那条肿块种下的祸根。大哥休学回家,家里生活拮据,营养供不上去。父母没有知识,认识不到大哥所患病症的严重性,竟听信一个庸医的胡言乱语,贴膏药,敷药面,贻误了治疗时机,最后发展为败血症,刚刚二十四岁(虚岁)就早早地告别了人生。 大哥是不甘就这样匆匆地离去的,他还有许多许多牵挂舍不得放下啊!他放不下年迈的爹娘,放不下这个生他养他的家,放不下自己的学业,放不下如花似锦的年华与前程啊!有一段时间,大哥的病情似乎略有起色,他曾经满怀憧憬地对母亲说,复学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力争留校。因为大学教师收入高,他要多挣钱,让吃苦受累一辈子的爹妈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然而……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奈何夺我至爱长兄?父母之指望,国家之期待,诸弟之楷模,就这样猝然永诀。父亲饮泣,母亲哀号,弟弟们也都涕泪涟涟。 大哥长逝,令母亲撕肝裂肺。她整日整夜地号哭,左邻右舍听着揪心,都过来解劝,但他们也都知道:劝了皮,劝不了瓤啊。那些天,母亲把大哥的讲义一捆一捆地搬到窗前,边哭边烧。漫天飘飞的黑灰,将白发老母泣血的哀思和锥扎刀割的心引向凄冷而空旷的幽冥世界。那阶段,我也没心思上学,陪伴在父母身边,一趟一趟地往大哥坟上跑。 母亲特意为大哥熬上一碗肉菜,摆在坟前。父亲总是痴痴地坐在坟旁,一连几个钟头,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两眼直直地盯着那堆黄土。我心里害怕,每一次,都是我硬把父母拉回来。哎,一抔黄土,阴阳两隔。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此恨永无绝期呀! (节选自长篇回忆录《风雨沧桑》) |